教室前方的高考倒計時依次遞減,溫度計上的數字攀升,預熱即將到來的夏日狂歡。
班裡最後辦了一次黑板報,不參加分數評比,聶萍讓所有同學都拿上粉筆,一人去上麵寫一句激勵鼓勁的話語。但擋不住班裡同學們插科打諢,最後黑板上呈現出來的句子五花八門。
男生們聯合起來,在黑板正中央寫的那十六個大字,歪歪扭扭,足足占據了半個畫麵:
【五班五班,出入平安。
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其他的正經句子也沒兩條,基本上都是些天馬行空不著調的調侃:
【五班人,五班魂,五班都是人上人!
累嗎?累就對了!
舒服是留給非畢業班人的!
加油!高三五班人!
不累也配讀高三嗎?!
還不如趁早找廠上班!】
聶萍看後滿頭黑線,深覺自己和當代年輕人之間的代溝不斷擴增。她又不忍心讓學生們擦了重寫,便就這樣給這幅滿是塗鴉和文字的黑板報拍了照。
愈是到了這種即將分彆的時刻,總有人愈是喜歡用鏡頭記錄些什麼。
高中三年走到儘頭,能留住這群十七八歲少年少女存在過的證據的東西,似乎也隻剩下薄弱的幾張照片。
六月底拍畢業照的那天,晴空烈日,熾熱的日光穿過雲霄,灑在每個人穿著校服的肩頭。
年過半百的校長站在旗台上,手中握著話筒,嗓音中氣十足:
“希望你們每一個人,都能夠像今天的這烈陽一樣,利劍出鞘,勢不可擋。沸騰著熱血,全力以赴,去刺破高考那張看起來凶猛的麵孔。用高中三年累積的所有的知識和熱情,將分數收入囊中。去奔赴一個屬於你們的,更寬闊,更盛大的未來!”
“青春是無疑偉大的。而正值年少,有知而無畏的你們,就是青春最偉大的模樣!”
鏗鏘有力的聲音,通過廣播,落進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這是唯一一個推遲了高考的年份,六月底的盛夏,蟬鳴聒噪,氣溫悶熱不堪。所有人都穿著統一的藏青色校服外套,麵對攝像機的鏡頭。朝氣蓬勃,向著烈陽。
定格他們此生有且隻有一次的,十七八歲青春。
年級合照拍完,等待拍班級合照的間隙,同學們三兩湊在一起,在操場上拍照留念。
路旁立著一排排高大的香樟樹,茂密蔥綠的樹葉間開著白色的花,樹蔭幾乎蓋住整條馬路。
陸茶梔和許佑遲站在樹下,拍下第二張合照。
成人禮的合照是第一張。那張照片中,兩人穿一黑一白的正裝,並肩而立,小心克製著距離。
而在這一張照片裡,兩人穿著相同的校服外套,許佑遲單手攬著陸茶梔的肩膀,她站在他的懷裡,笑意明豔又動人。
易卓依然是兩人的專屬攝影師,他按下手機的攝像鍵,被照片裡兩人呈現出的親密感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談戀愛有什麼好的,膩死了。”語氣比醋還酸。
許佑遲剛和陸茶梔拍完照,又被人強行拉過去和班裡男生合影。他被人群簇擁,站在中央,長身而立,沒什麼表情地看向鏡頭。
照片被傳到班群,易卓看了眼成品,又忍不住一張小嘴開始叭叭:“少爺您這撲克臉原來還分人呐,跟女朋友在一起拍照的時候,怎麼就不是這樣一副冷豔無情的樣子啊?”
許佑遲漫不經心掃了他一眼。
易卓立馬慫,嘿嘿賠笑道:“哪能啊,阿遲哥哥厭世的樣子也是全世界第一帥,我超愛。”
百無聊賴地等待前麵的班級拍照,許佑遲站在樹蔭下,倚著樹乾聽易卓說話,忽然感覺到自己身邊站了個人。
他看過去,是坐在他後麵的那個女生。
叫林什麼來著?
他記不清。
林槿今天化了妝,臉頰不知是腮紅拍得過重還是什麼彆的原因,在灼熱的日光照耀下,紅得有些過了頭。
和許佑遲對視一眼,她慌忙低下視線,醞釀許久,終於將那在心中排練無數遍的十個字問出於口。
“可以跟我拍一張合照嗎?”
堪堪十個字而已,似乎耗儘了她前半生所以的勇氣。
心臟又急又烈,小鹿在亂撞,毫無章法地咚咚敲著胸腔。她能感受到許佑遲的視線落在她的頭頂,私藏了兩年的少女心思,在他的目光中,頃刻透明到一覽無餘。
她以為這種堪比淩遲的打量還會持續很久,咬著下唇放緩了呼吸。
但實際上,讓她從滿懷期望到涼水兜頭直下澆滅心頭火焰,隻過了短短不到一秒鐘的時間。
“抱歉,不拍。”
她聽見許佑遲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語氣疏遠,像從天邊傳來。
他波瀾不驚,轉身離去。
很不公平。
他浸在世人愛慕的目光裡,卻是個不垂憐世人的神明。
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林槿抬頭望著他的背影。
今年的夏天太熱了。她想。
因為不自覺從眼眶裡湧出的淚水,都熱氣滾燙。
拍完班級的合照回到教室,黑板上方的白牆上貼著五星國旗和八個字牌:
【不負韶華,隻爭朝夕。】
珍惜當下的含義。
一萬年的時間與永恒相比也隻過不是眨眼的朝夕,歲月的確漫長,但也不足以讓人奢侈到,可以隨意浪費在無關於己的事情上。
於生性高傲的小少爺而言,旁人的心碎與否,都無關他的痛癢。
從幼時起,他便在原生家庭的愛裡活得散漫且肆意。即使到了高中時期,從站在旗台上領獎的優等生到夜半逃課翻/牆的叛逆者,懸殊身份的轉變,也隻不過在他一念之間。
獲得的愛足夠多,富裕和強大到讓他從不強求自己去將就或者屈從。他可以不在意很多世間的很多東西,因為他生來就已經處於金字塔的頂端。
那或許是一個常人究其一生,都無法觸及到的高度。
像他跟趙蔓說過的,他向來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而陸茶梔,早已被他強行納進了“自己”這個範疇裡。
的確很不公平。
許佑遲將自私二字刻進了骨子裡,無需言語和行動,在眼神中就已經體現得儘致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