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有名士提出科舉這一舉措,造福萬千寒門學子,延續至本朝,是出身寒門的少年們最好的出路。
穆清並不知道羅明一個山腳下鄉村的小子為什麼會有科舉的念頭,而且看起來還很執著,她也沒想去探究,既然是報恩,那便給恩人最想要的。
穆清將近三十年後死亡的亡魂留下,細細詢問大晉的名士大儒。
“不拘活著還是已經死去的,”她道:“便是活著,我也有法子請他來。”死了更方便。
這個世界亡魂有輪回接引,久久不去輪回的亡魂多是因為有執念未消,或者放心不下家人,故而徘徊人世,方圓百裡近三十年死去的讀書人不多,有秀才五名,舉人兩位,僅七人。
這七人麵麵相覷,雖是畏懼穆清這一妖物,但也有讀書人的氣節在,不肯開口,怕給自己尊敬的大人們帶來什麼危害。
穆清“嗬”了一聲,團扇輕揮,在半空畫了個優美的弧度,道:“你們若有什麼好人選推薦,隻管說來,選上了我可應你們一個條件,要是都不開口……”
當她是多好性的人?
她的眼睛是蛟類的眼睛,即使化成了人形,冷淡時,也帶著凶獸的冰冷駭人。
院中冷風一吹,深夜時分,陰氣深重,然而幾人卻覺得此刻的感受與身處烈日之下沒什麼兩樣,魂體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會魂飛魄散。
“我、我說……”舉人中的一位耐不住先開了口。
他舉薦的是當初考中舉人時的考官,名義上雙方有師徒之名,舉人姓張,張舉人說:“小生不擅長交際,認識的名士不多,白大人小生見見過最博學的人。”
其餘人麵上多多少少都露出些許鄙夷不屑。
穆清看了看張舉人,他身形消瘦,神情靦腆,看起來的確不如何擅長與人交流,點了點頭,又讓他講講那一位詳情。
說到那一位座師的時候,張舉人麵露崇敬。
他舉薦的是長林郡學政白駒元,尚清七年的狀元郎,才華自不必多說,白駒元出身寒門,難得的是多年來一直堅持不懈提拔寒門弟子,待人溫和,處事公平,不畏權貴,不貪不腐聲望很高。
“官場上多的是兩麵三刀的貪官汙吏,但白大人絕對不是,白大人是個好官,絕不是那種隻做表麵功夫的人,我沒有考中進士,回鄉後白大人還親自過問,檢查我的文章,我一個落第書生白大人都記得,他怎麼可能會是貪官!”
張舉人越說越感動,緊接著卻神情微變,改為憤怒悲傷,“他隻是被人陷害了!朝上諸皇子爭位,白大人弟子三千,名聲清貴,諸皇子都想拉攏他,他不肯投效,惹惱了那群皇子,才被人陷害!”
穆清聽出端倪,白駒元此時似乎正處於危險之中,張舉人舉薦他,存著讓她幫白駒元的目的,這心思,穆清並不反感。
她將白駒元此人先且記下,又問了一遍其餘人,其餘六人中穆清比較關注的是嚴秀才,嚴秀才正是之前被係統找來教導羅明的人。
察覺到她的目光,嚴秀才臉色微白,低下頭,他年少早夭,剛考中秀才而已,平日都是在家裡和學堂讀書,教他的是個舉人,哪裡認識穆清要找的名士大儒。
穆清輕哼了一聲,對此並不太清楚,但也沒強求,一揮袖,將眾人都送走了。
……
羅明一覺醒來,被半開的窗戶吹進來的風一吹,頭腦清明,思及昨晚的事情,急急下床奔至院中。
院子還是熟悉的那個院子,昨晚穆清坐著的石椅還在原處,他昨日收拾好的東西也都擺放在原處,一切和睡前沒什麼不同。
羅明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但很快,他的目光重新變得堅定。
他年紀小不假,但為人卻很執拗,這種執拗表現在某些地方就是自信,羅明自信自己昨晚不是做夢,而是確有其事,證據之一就是他的記憶十分清楚,昨晚的細節他現在都能詳細說出。
他罕見的沒有上山,而是一大早就去了淩大夫家。
淩大夫推開門,見到是他,沒多訝異,笑著讓他進來,擺上早飯,邀他共用,羅明和從前一樣拒絕了。
他總是不肯接受彆人太多的好意,淩大夫無奈,卻很尊重他的意思,隻是他一個人吃飯也太失禮,便邊吃邊與他閒聊。
羅明很快遲疑著問出了今天前來的目的,“淩大夫……你相信這世上有妖怪嗎?還有鬼。”
昨天他見到了很多鬼,至於穆清,雖然沒說,羅明卻更傾向她是妖。
淩大夫動作一頓,抬眼去看對麵的少年,眼中訝色很明顯,卻沒有說什麼妖與鬼,而是道:“你可還記得幾月前來的那位大師?”
羅明當時沒有跟著前去,倒是知道村中眾人很是談論了一陣那個和尚,談他與眾不同的風采,談他悲憫眾生的態度,談他精湛的佛法。
淩大夫道:“那位大師法號圓宏,出自佛心寺。”
佛心寺名頭很響,就連羅明都隱隱覺得耳熟。
“佛心寺在京都還有個更響亮的名字,”淩大夫神秘一笑,吐出了三個字:“——護國寺。”
羅明從他不同尋常的態度中察覺到什麼,臉色幾變。
護國寺,護國,若沒有危險,護什麼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