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鬥法是朝上各方勢力的博弈,其餘人即便插手也難以影響太多,裴雅兒並不天真,她直接劍指權勢最高的那位——禦座上的帝王。
“咱們這位陛下並非昏庸之君,”因著是在白園裡,裴雅兒說得毫不顧忌,白寄霜更不是迂腐之輩,也不在意。
“凡是帝王,總想做一番大功德,青史有名,曰明君。陛下一不昏庸,二不無能,自然能看出羅大人新律的潛能,僅憑此一樁,百年之後,陛下必為天下盛讚之明君。”
裴雅兒語氣篤定,“我們要做的,一是讓陛下下定決心,二是讓天下皆知新法之益處,好與陛下增加籌碼,以此說服眾臣。”
隻要一個皇帝並不昏庸無能,他真正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少有做不成的,哪怕百官阻撓,也無法使其退步。
……
朝堂博弈進行的如火如荼,羅明私下裡拜訪諸多老臣權臣清流,有的閉門不見,有的顧左右而言其他,有的冷笑連連,有的直接開口諷刺。
短短數日,羅明就消瘦了許多,然而精神卻更加抖擻了,氣質也更加沉穩內斂,浮躁的戾氣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許久不見的靈秀清透。
仿佛時光倒流,回到了十年之前。
皇帝闔目,擺了擺手,近侍公公上前一步,彎腰恭敬道:“羅大人,請。”
羅明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麵上不見異色,朝公公微一頷首,隨他退下。
“如何了?”
淩五郎倚靠在柱子上,這是在宮中,他不敢與宮女嬉鬨,索性去調戲站崗的侍衛,無奈侍衛規矩嚴苛,任他怎麼說笑都不搭理,見到羅明出來,忙斂了嬉笑,正色問道。
羅明沒有說話,目光示意身側的公公,點點頭,“有勞公公相送。”
近侍神色親近不失恭敬,“羅大人客氣了,您一路慢行。”
羅明頷首,與淩五郎並肩離開,他撥弄了下腰間流蘇,笑道:“看來陛下消氣了。”
這是什麼話,羅明臉上帶了些無奈,“陛下是出於時局考慮。”不是什麼賭氣。
淩五郎撇了撇嘴,“分明就是。”一向聽話的人有了自己的小算盤,當主子的再寬宏大量也要生氣,不冷他幾天像什麼話。
“陛下是個寬容的人,”話音一落,淩五郎就“切”了一聲,“陛下哪裡是那樣的性子。”
但真正是什麼性子,哪怕疏狂如淩五郎,也不會當眾說出口。
羅明恍若未覺,又道了一句:“陛下待我仁至義儘。”
淩五郎神色微凝,一瞥羅明,見他笑容爽朗依舊,甚至輕鬆更勝以往,口中道:“對了,你有沒有發現最近說書先生的活計多了許多?還有話本,賣得也挺火熱。”
羅明忙於變法,卻也沒有減輕對都察院的掌控,麵上隱隱露出幾分感動,“確有此事。”
那些說書先生講的內容大多大同小異,或是一人一生生平,那人不是什麼大英雄,也沒做過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隻是坊間再尋常不過的人物,每個坐下聽書的人都能從他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他的經曆輕易能勾起聽者的淚點。
又或是查案斷案的故事,講的是某某青天大老爺破案,一路如何如何發現凶手追捕凶手,將凶手繩之以法,其中涉及為何如此判刑,說書先生以為客人好的理由講解律法,不經意間感慨若能如何如何就更好了。
淩五郎回想自己聽過的一場說書,嘖嘖有聲:“你彆說,講的還挺有趣。”
連他都說有趣,可想而知作者的水平了。
他一邊說,一邊注意羅明的表情,窺見他眼中的笑意後就放下了心,左右是向著他們的,不必非要知道是誰。
街道上行人如織,兩人身著官袍,後方小廝牽馬,來往之人有意避讓,羅明習慣性耳聽八方眼觀六路,驚鴻一瞥間忽然停住了腳。
“羅兄?”淩五郎側首。
羅明隨意一擺手,神情急切,“你先回。”說罷就撥開人群疾步往一個地方追去。
他急而不慌,淩五郎判斷出不是什麼要命的大事,搖頭嘖了一聲,吩咐了聲羅家的小廝,便先行離開了。
行人何其之多,剛避開一個布衣老者,緊盯著的那抹黑金色的窈窕背影就不見了。
羅明站在道路中央,茫然四顧,心神恍惚,直到小廝尋了過來。
“老爺?”
良久,羅明抹了把臉,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說道:“回去吧。”
巷口,沈晴扯了下穆清的衣袖,踮起腳尖聲音軟糯:“姑姑,他是不是在找你啊?”
身為大妖轉世,她有著驚人的直覺。
穆清按著她的腦袋把她壓下去,“站好,彆亂說,他?哪個他?沒有的事。”
沈晴嘟起嘴,不滿道:“姑姑,你又騙小孩了。”
穆清嗬了一聲,“你不是說自己不是小孩嗎?”
沈晴:“……”她成功被噎住了,過了會兒,若無其事問道:“姑姑,我們這是去哪兒?”
穆清揪了揪她的衝天辮,露出一抹冷笑:“去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