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帝宮。
魔帝出現在正殿的帝座上,殿中魔族連忙跪下恭敬開口,“陛下。”
“界中來了客人。”
魔帝輕哼一聲,道:“去告訴通魏,讓他將那位客人請來我處。”
“客人”二字被他略微加重,殿中魔族都明了,這“客人”可不是真正的客人。
“是。”
一名魔族大聲應下,出門傳訊。
魔帝托著腮,雙目放空,坐在帝座上發起了呆。
一道傳訊飛入了西南某地一處高山之上的宮殿中。
片刻後,震天的笑聲從宮殿中傳出。
“竟然死了,真是便宜你了!”
通魏笑得樂不可支。
這消息是界門處傳來的,各位護法都有盯著界門,羊棟剛死沒多久,消息就傳到了十一位護法耳中。
通魏頗為幸災樂禍,他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想當初在人界丟了一具化身,通魏就再也不想去人界了,麵對羊棟的挑釁也視而不見。
看在他代自己去死的份上,何須計較。
忽然,通魏伸手一拿,又有一道傳訊飛來。
“什麼?竟然有人闖入了魔界?!”
通魏瞪大眼睛。
界門處安排的都是些小魔,連靠近羊棟的屍體都做不到,自然也不知他的死因。
隻是通魏再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是被人追入魔界殺死的。
通魏俊美到邪異的麵上有些遲疑,魔界不講什麼仁義交情,何況他與羊棟也沒什麼交情可言,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去直麵殺死羊棟的仙人。
他的實力可不見得比羊棟要高多少。
但魔帝命令,不得不聽。
通魏起身化一道黑煙飛出宮殿,他先去了界門處查看,雖然覺得來人必然已經將痕跡抹去,但他自有手段,隻要做過,就會留下痕跡。
羊棟手底下的勢力還沒有趕到,守在此地的魔族見到通魏,瑟瑟發抖,兩位護法之間的矛盾連底層魔族都知道。
通魏沒興趣去為難幾個小魔,揮了揮手讓他們散開,自己則上前查看。
羊棟的致命傷在心口,通魏正俯身認真查看,突地升起一股警兆,想也不想,通魏扔下羊棟的屍體沒管,轉身就跑出老遠。
界門重新開啟,掀起狂風,片刻後,兩道黑色的身影從中走出。
女子雍容尊貴,男子從容淡漠。
獨屬於冥界的幽冷氣息在魔界散開,狂風像是被人暴力按下,幾息間便風平浪靜,連魔界惱人的風沙都消失無蹤。
“陛下,”判官微微抬頭,看著通魏逃離的方向請示道。
“不必,”穆清沒放在心上,他們這次來是接崔老頭回去的,萬一他先被魔界的人找到,會平添許多麻煩。
“判官在魔界可還能尋到崔老?”
“可以,”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起手一指,黑色的長袖滑下,露出修長如玉的手指。
“那裡。”
穆清挑了下眉,什麼都沒說,與他一同往所指的地方飛去。
遠處那兩股龐大危險的氣機消失,通魏才敢放鬆下來。
“那是誰?”
通魏臉色難看,他是魔界十二護法之一,三界少有的高手,要是有好事者弄出個排行榜來,他也自認自己必然在前列,可現在才多久,他已經碰到了好幾位強者。
人界村莊裡毀了他化身的神秘仙人。
殺了羊棟的神秘仙人——可能是一位冥界鬼仙。
現在又有兩位穿渡界門的冥界鬼仙。
通魏心情鬱悶,現在大能都是成堆的了嗎?怎麼那麼多?還是他比較倒黴?
唉——
通魏抓了抓頭發,連自己的宮殿都不敢回了,扭頭往魔帝宮飛去。
他一路氣勢未曾收斂,將當值的妖魔們壓得起不來身,渾身顫抖。
剛落上魔帝宮的台階,通魏便被擊飛出去。
他從地上爬起,不敢狡辯,半跪著道:“臣有要事稟告,冒犯之處,還請陛下饒恕。”
哼——
殿中傳出一聲冷哼,片刻後,魔帝道:“進來吧。”
通魏已然出了一身冷汗,狠狠咬了下舌頭,提醒自己不可大意。
在魔界生存,可一點都不簡單。
入殿之後,通魏表現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恭敬,帝座之上,魔帝懶洋洋半睜著眼睛,像是還帶著困意。
“什麼事?”
通魏垂首掩住眼底的詫異,之前殺死羊棟的人入界的時候,魔帝第一時間就給他傳了命令,讓他前去緝拿。而如今那兩人入界之時動靜不小,陛下竟然當真沒有察覺。
隻這般一想,通魏便覺遍體生寒。
儘管魔帝有時候難侍候了一點,可他也是魔界之主,是魔界與天界鬥爭之中不落敗的支柱,如果連他都不是那兩人的對手……
通魏不敢再想下去。
他恭謹地稟告了剛才的所見所聞。
魔帝的氣息一沉,變得鋒芒畢露,殺機凜然。
他麵容依舊是少年模樣,可無人會把他看作少年。
這是一位帝王。
是一位界主級彆的強者。
通魏一絲異心都不敢升起,趴俯在地上。
“是他來了。”
魔帝緩緩說道,眼眸抬起,穿過時間與空間的阻隔,似乎在與人對視。
這一刻,唯一在場的通魏毛骨悚然,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襲上心頭,可他任由心跳如擂鼓,卻連動都不敢動。
似乎是一瞬,又似乎已經過去了半日,通魏渾身濕透,像是跳進了水裡,終於聽到上首如天籟的聲音。
“置辦酒席,孤要宴請賓客。”
“是。”
通魏張了張嘴,聲音低不可聞。
……
一處魔界城池外,穆清收回目光,判官體貼地沒有追問,直到穆清道:“走吧,入城。”
判官輕輕點首,跟了上去。
魔界種族眾多,隻根據血脈祖先地域魔族就能分出好些家族來,更不要提原形多樣的妖族,而妖魔共居至今,又繁衍出許多半妖半魔等妖魔混血。
真要認真計較起來,恐怕整個魔界都沒人知道到底有多少種族。
魔界弱肉強食,有家族抱團取暖,也有孤狼獨行。
穆清兩人踏入的這座城池中有家族,但家族勢力不能一手遮天,還有孤身散修妖魔在城內謀生。
“判官可曾來過冥界?”
她現在倒不著急尋找崔老頭了,因為判官說他已經用了冥界的獨門法子聯係上了崔老頭,他正往他們所在的方向趕來。
“來過,”判官目光在這座城池中緩緩掃過,帶著一絲淡淡懷念,“那時候學藝初成,人小膽量足,喬裝打扮到了魔界。”
聽著像是一個熱情少年,很難想象判官現在古井無波的模樣是如何長成的。
兩人在城中走了半日,魔界的人眼力毒辣,雖覺得他們倆和魔界實在格格不入,可身上的氣息卻不是作假,一個個隻當眼睛瞎了,什麼也沒看到。
穆清找了間客棧進去,客棧老板是一個魔族,麵皮黝黑粗糙,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熱情地迎了上來。
“兩位大人要吃些什麼?”
判官沒有讓穆清開口,做好一個屬下的本分,“上些招牌菜吧。”
跑堂的年輕魔族給他們擺餐具的時候,判官道:“三位。”
小魔族反應很快,“是小人的錯。”連忙又去取了一雙碗筷。
菜上得很快,穆清兩人剛坐下不久,跑堂的小魔族就端上了菜。
魔族地廣人多,但追求更多的是如何在高階妖魔手中活下來,以及如何變得更強,對吃食什麼的還真追求不多。
判官已經有許多年沒有來魔族了,不禁搖搖頭,“魔族還真是千年不變。”
他放下筷子,取了茶飲。
魔界的茶味道也一般,但比起飯菜,至少判官喝得進去茶。
櫃台處,跑堂的小魔族低聲道:“喝了喝了,應該沒問題吧?”
他小心看向是自己叔叔的客棧老板,對叔叔竟然懷疑那兩位客人不是魔界的人而覺得不可思議,無法理解。
不是魔族,難道還是亡魂或者仙人?怎麼可能。
老板看似認真地核對著賬目,從某個角度偷偷瞪了小魔族一樣。
“你懂什麼?”
老板道:“他們有哪點像咱們妖魔?”
他們妖魔或多或少在外形上都會有點特征,要到修為高深時才能擁有完美道體,這兩人無論是完美的人形,還是舉止氣質,在老板眼中都與整個魔界格格不入。
故而他才想試上一試。
小魔族不解,“可他們吃了咱們魔界的東西。”
魔界的任何東西都蘊含有魔氣,無論是對仙修還是鬼修來說,魔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輕則一段時間內難以修行,重則會毀了根基。
“那又怎樣,”老板點了點侄兒,“要是真的是我猜的那樣,一點茶水裡的魔氣,又怎麼可能奈何得了他們?”
小魔族一臉迷糊。
這時客棧門口又走進來一位客人,老叟枯瘦老邁,一進來,目光轉了一圈,直奔靠窗的好位置。
老板連忙拉住了要上前招待客人的小魔族。
有人要找死,他才沒那麼多好心去攔著。
不過跌破他眼睛的是,老叟走到那兩人跟前,也不說話,一屁股在空位上坐了下去。
那兩人竟然也沒趕。
老板臉色充滿驚愕,想起之前那個男人要三雙碗筷的事情,顯然,他們要等的就是那個老人了。
這也是一位界外人嗎?
老板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因為怎麼看,這位外表蒼老的老人都像極了妖魔。
從外表到氣機。
也有可能是做了偽裝。
老板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穆清等人簡單用了些飯食,崔老端起茶杯給自己灌了幾口茶,嫌棄道:“魔界還是這副鬼樣子。”
比冥界環境差多了。
正巧路過他們不遠處的老板:“……”這真的是外界來人啊。
就在客棧老板在舉報他們和視而不見之間搖擺的時候,外麵的喧鬨聲不知何時早已停下,鴉雀無聲。
通魏率領著其餘十位護法步入客棧,客棧中正在吃飯的妖魔們要麼自己逃開,要麼被他們帶來的妖魔扯出去,幾個呼吸間客棧裡就剩下穆清一桌和客棧老板兩人。
通魏態度十分恭敬,他是親眼目睹過穆清兩人入界時的異象的,目光粗粗一掃,為這二人此時滴水不漏的氣息所驚駭。
他的目光在最後掠過桌子上的第三人,心中明悟,這位應該就是那個追著羊棟進魔界將他給斬殺了的人了。
能殺了羊棟,這樣的高手不論是魔界還是冥界,都極稀少,值得冥王親自犯險。
是的,冥王。
通魏已經想明白了,來人必是冥王,雖然他不知道冥王怎麼變成了一位女子,可她身上的帝袍通魏還是認得的,更何況還有判官隨侍左右。
“冥王陛下,”通魏俯下身,“魔帝陛下聽聞您前來魔界,喜不自勝,故邀請您到魔帝宮赴宴,以儘地主之誼。”
其餘十位護法心中再不願,也不敢在一位界主麵前放肆,紛紛俯身,一個個笑容和煦,親近又不失恭敬。
“邀我赴宴?”
穆清驚訝,這是她再想不到的事情,她好笑道:“魔帝真的要請我赴宴?”
“是,”儘管通魏也覺得自家陛下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麵上卻毫無異樣,恭敬遞出一張珍貴請帖。
說它珍貴,不是因為它是魔帝發出的請帖,也不是因為它精致貌美,僅僅是因為它的材質。
魔界萬金難尋的皮毛。
除此外,外表很有魔界的作風,粗糙的可以。
判官上前一步接過請帖,有禮道:“多謝護法送來。”
他將請帖遞給穆清,時間便定在今日。
通魏抹了把冷汗,尷尬一笑,“陛下對冥王神交已久,早便想見一麵。”
穆清隨意笑了一笑,將請帖塞給判官,起身道:“既是魔帝相邀,那便走吧。”
同為界主,難道她還怕他不成。
通魏大喜,連忙與其餘十位護法簇擁著她登上外麵的車駕。
兩條魔蛟猙獰威武,在半空張牙舞爪,拖著的車駕隻從外麵來看便豪奢無比,珠光寶氣。
穆清登上車駕,氣息稍稍放出,兩條魔蛟受到震懾,乖巧無比。
判官與崔老隨侍在車駕之外,有意無意將魔界十一位護法擋在車駕一定範圍之外,不準他們靠近。
儘管他們的實力不能對陛下造成什麼傷害,可魔界手段詭異,誰也不想承擔某個萬一。
車中,穆清靠在柔軟的獸皮上,思索起某件事情。
——魔帝為什麼要對她以禮相待。
隻從穆清上次在魔帝宮對他的初步印象來看,魔帝並不是禮數多的人,他要是真耐煩禮數,上行下效,魔界也不會是現在這副樣子。
恰恰相反,魔界粗糙野蠻,血腥暴力,禮儀什麼的隻有極少的一些家族才會講究。
其中不包括魔帝。
穆清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回憶起魔帝的出身來曆。
魔帝的血脈真論起來在魔界也是極尊貴的,隻是他這一生卻沒有因為這血脈而受過什麼優待。
他一出生,母親便因承受不住他的血脈而徹底虛弱死去,父親不知名姓,然後被某個大家族發現了他的血脈,他們想的不是招攬,而是將他的血脈剝奪,替換給族中子弟,讓他們變得更優秀。
至於當時還隻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小魔的魔帝,他又算什麼,什麼都算不上,沒人在意。
後來,魔帝反殺了被那個家族挑選出來要承載他血脈的優秀子弟,開始了逃亡。
這也是他一生傳奇的開始。
魔帝的尊位是殺出來的,他不需要什麼忠心屬下,也不需要什麼紅顏知己,從始至終靠的隻是自己。
這樣一個生命中遍布殺戮的人,穆清不覺得他會忽然變得和善知禮起來的。
很快到了魔帝宮。
上一次她來魔帝宮是暗中而來,實力尚不足與魔帝比肩,但這一年多中,冥界發展不小,對她的反哺很大,若再接引天外本體的力量,魔帝也將不是她的對手。
魔帝宮外張燈結彩,一位位美豔妖女魔女款款下拜,俊美的魔族更是比比皆是。
這場宴席開始的突然,但通魏顯然辦得極好。
“陛下,”魔帝宮中,有魔族前去告知魔帝,“冥王已經到了。”
魔帝還是穿著以往的簡單袍子,隨意支著下頜不知在想什麼。
他像是沒有聽到魔族的呼喚,半晌沒動,這一位魔族猶豫片刻,剛才已經是鼓足了勇氣,現在卻是不敢再喚他了。
好在魔帝已經回過了神,自座上起身,“走吧。”
他腳步有些急,很快就到了正殿,十一位護法與冥界三人涇渭分明,不像招待人的宴席,倒像極了對峙。
魔帝恍若未聞,坐在帝座之上,正眼都沒看自己的護法一眼,“你們下去。”
通魏一呆,險些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但他又深知以他的修為,想聽錯實在是不可能,與其餘十位同僚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摸不著頭腦。
他們久久沒有依言退下,魔帝終於舍得給他們一個目光。
帶著不耐煩和殺氣的那種。
通魏心口一跳,“臣等告退。”以最快的速度退了出去。
他剛在魔帝宮外的台階上站定,其餘幾名同僚也紛紛落在了空地上。
身為魔族人,他們逃跑的本事是一等一的。
“陛下這是怎麼回事?”
護法們還是百思不得其解,莫名其妙要以宴席招待闖入界的冥王,又更莫名其妙的將他們趕了出去。
宴席還沒開始呢,浪費了他們精心準備。
要知道為了不在冥界麵前丟臉,他們可是絞儘腦汁辦了一場盛大且正經的宴會。
幾人對視了一眼,最後將疑惑地目光看向通魏。
這一兩年來最得陛下偏愛的就是通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