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留與不留(1 / 2)

裴無洙拎著十二月畫箋的好心情隻短暫地持續到了長樂宮門口。

一踏過宮門,看裡麵未到掌燈時分便已經宮燭高懸、把整座長樂宮內內外外照了個通透,宮人們更是個個斂聲屏氣,依著次序排在廊下肅手恭立,裴無洙心裡當即打了個突,這樣的陣勢,上次見到,還是……

好在,不待裴無洙繼續胡思亂想下去,一名妝容簡肅的宮女已從內殿走了出來,伸手為裴無洙掀起隔開內、外殿的珠簾,端莊而不失恭敬地提點道:“五殿下可算是回來了,貴妃娘娘在裡麵等了您有一下午了。”

裴無洙滿腦袋亂七八糟的故事胡亂演繹了一通,惴惴不安地進了內殿,卻見宓貴妃正鬆鬆懶懶地斜倚在窗邊的美人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悠閒做著針線,頓時長長舒了一口氣,輕鬆又不免疑惑道:“母妃,您沒有出什麼事吧……”

“母妃能有什麼事?”宓貴妃等了她一下午,脾氣也儘都被耗磨沒了,歎息著扔開手邊的針線筐,攜了裴無洙的手坐下,使了個眼色,左右服侍的宮人便儘都識趣地退下了,“想找你說說話罷了,看把你忙的,一天到晚影兒都見不著。”

“下午去哪兒了,叫母妃一陣好等,問你宮裡的人,也沒一個能說得出個所以然的,”宓貴妃撒嬌一般軟軟地抱怨了一句,然後話鋒一轉,皺眉望著裴無洙道,“不過母妃沒事,你卻有事。”

“母妃本欲等著你自己過來說,左等右等等不著,可不就得放下矜持主動讓人叫你過來了。”

裴無洙一聽宓貴妃問起下午的事,頓時心裡發虛,想到東宮太子在馬車裡反問的那句“需要去金粉樓裡做的正事麼?”……幸好宓貴妃也就是順口念叨一句,並沒有深究的意思。

裴無洙不免奇怪道:“我能有什麼事?我怎麼不知道?”

“是啊,你有什麼事,你不知道,”宓貴妃被裴無洙這沒心沒肺的態度給氣笑了,伸手在她胳膊上作勢打了兩下,嗔怪道,“你今日都做了些什麼,你心裡可真是一點數都沒有啊。”

裴無洙撓了撓後腦勺,心虛地想著她今天做過的事情可多了:進了金粉樓、逛了鬆鶴堂、還搶了三皇子的白月光濾鏡……不過,宓貴妃問起的話,多半指的不是宮外的事。

裴無洙心神一凜,猛地想起來自己還做了什麼了。

——她出宮前還把七皇子按在演武場裡暴揍了一頓。

“母妃,這事你就彆管了吧,”想到這位男主閣下,裴無洙心裡頭也是亂得很,“這是我跟裴無淮之間的事,他是不是來找您告狀了?”

“您也不必插手,他要是有什麼怨氣的,您隻說讓他直接來找我就是。”

宓貴妃聽得眉頭暗皺,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試探地問道:“洙兒這意思,是不怎麼喜歡那孩子了?”

裴無洙鬱悶地點了點頭,心中卻不免自嘲地想:這又哪裡是她喜歡不喜歡人家的事兒。對於養在身邊五年餘的弟弟,聽了他那番話,裴無洙是既寒心又傷心的;而對於原作中最後害得裴無洙孑然一身、客死異鄉的男主閣下……裴無洙心內隻餘恐懼,再無其他。

七皇子“小可憐”和“原作裡的陰狠男主”這兩個形象,在裴無洙那裡一直以來是割裂著的,而先前在演武場裡那場偶然引爆的矛盾,算是將這兩個剪影重疊在了一起,叫裴無洙心煩意亂,隻覺得自己不論用什麼態度來麵對他都不合適、不應該了。

“既如此,”宓貴妃不知想到了什麼,皺著眉頭暗暗歎息道,“倒還真是有些麻煩了……”

“反正母妃彆管就是,”裴無洙煩躁道,“本也與您沒什麼乾係。”

“沒良心,你的事,怎麼就與母妃沒有關係了?”宓貴妃不大高興地戳了戳裴無洙的額頭,傲嬌地冷哼道,“那孩子今日來我這兒跪了大半天,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隻道出言不遜得罪了你,來認錯道歉……”

“他要來找你,你又不喜歡他,若是母妃再不出手,難道是要眼看著他繼續煩你?”

“這,母妃您,”裴無洙一向知道宓貴妃尤其溺愛自己,但還是不由被這番護短到極致的言辭給震住了,按住額角羞慚道,“您都問也不問我們之間是怎麼回事麼?”

“洙兒若是想母妃問,母妃問就是了,”宓貴妃笑吟吟地順著接道,“來,與母妃說說看……你這幾年大了,倒是鮮少主動與母妃說起自己的事兒了,這不是怕問多了招你煩嘛。”

宓貴妃這一口吳儂軟語的溫軟小調,裴無洙全然招架不住,隻得倉促轉移話題道:“也不是什麼值得一說的,性情不合而已。倒是母妃方才說得要您出手……您這是打算要作什麼?”

“看,母妃問了,你又不想說,”宓貴妃含嗔帶惱地瞪了裴無洙一眼,理了理手邊的繡筐,分了繡線的淺淡,沉吟半晌,才緩緩道,“母妃還能作什麼呢……洙兒,真不是母妃要責備你,這事兒,從一開始就是你思慮得不夠妥當。”

“你可還記得當年你把那孩子帶到宮裡來時,”宓貴妃嚴肅了臉色,加重了語調問裴無洙道,“母妃與你說過什麼?”

裴無洙愣了愣,五年前的事兒,又沒有什麼記憶深刻的點絆著,她怎麼可能還記得。

裴無洙硬著頭皮含糊拖延道:“唔,當年母妃與我說……”

——說什麼來著?

“也彆在那兒為難自己了,你定然是壓根就從沒往心裡記過,”宓貴妃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沉沉地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望著裴無洙道,“母妃當時問你,這孩子生母尚在,隻是不甚得寵罷了,你就這樣貿貿然地把人要到自個兒宮裡來,打算用什麼名頭好呢?”

宓貴妃這麼一提裴無洙就想起來了,萬分心虛地接道:“我當時好像回說,那就把李才人一並接過來就是。”

宓貴妃冷眼瞧著她坐立難安的模樣,挑眉問道:“現在可知道後悔了?”

“後悔了,”裴無洙心情沉重地點了點頭,酸澀萬分道,“太後悔了,後悔死了。”

“鬥米恩、升米仇,古來人事皆如此,”宓貴妃搖著頭數落裴無洙道,“當年我便不甚讚同他們母子過來,隻是你一力堅持,我看你好像頗為希冀的模樣,也就不忍阻止……可是洙兒,你給人家出頭、為那孩子生母的糟糕處境說話,都能叫人家感激你,又何必非得把人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呢?

“同住一個屋簷下、低頭不見抬頭見,你們之間的落差就顯得愈發矚目……一日,兩日,三日,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還要母妃與你說麼?”

“母妃倒也不必把人都說得這樣壞。”裴無洙聽得不由尷尬了起來,李才人的事兒,確實是她思慮欠妥,但要說七皇子本人對她有多麼嫉妒、多麼壞的心眼,裴無洙覺得還真不至於。

夢裡七皇子最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拉住裴無洙的手說“真的從來都沒想過去害你”,裴無洙其實還是有幾分相信的。

隻是男主閣下最多也就是不“主動”去害裴無洙本人罷了,剩下的……凡擋他路者,多難有什麼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