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約法三章(1 / 2)

七皇子的眼圈登時紅了,隱隱有水光掛在眼角,要落不落的模樣,哽咽著道:“我對五哥從來不曾敷衍過……”

“或許吧,”裴無洙平靜地回望他,淡淡道,“就好像我自認視你為親近手足,從沒有絲毫輕辱戲弄意。卻從沒想過在你心裡,竟是那般想我的。”

“你自己來說,”裴無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抱著一種求疑解惑的態度,真誠地詢問七皇子道,“你在長樂宮住的這五年,裡裡外外,究竟是我哪件事做得不對,叫你竟生出我對你是三分鐘熱度、有一搭沒一搭理會著、養你就跟逗弄著小貓小狗一樣的想法?”

如今再重複起這段話,裴無洙倒是沒有當時那種憋屈到直接說不出話來的感覺了,甚至還隱約覺得莫名可笑。

——也不知道是想笑男主閣下戲太多,還是笑自己可真是蠢笨如豬,連身邊親近人的想法都從沒有看清過。

“沒有,不是,不是這樣的,”七皇子低著頭,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委委屈屈跟個小媳婦似的,直看得裴無洙頭都大了,“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口不擇言,我錯了,五哥你彆這樣……”

“口不擇言也好,是真心話也罷,”裴無洙搖了搖頭,努力壓抑住自己語調裡的失望,儘量心平氣和地對七皇子道,“隻你今日既問出了口,我也不妨明明白白地告訴你。”

“我當年把你帶回長樂宮,是心疼你的遭遇,可憐你年幼無依,是因為你是我流著一半相同血脈的弟弟。”

裴無洙認真地盯著七皇子的雙眼,一字一頓向他宣告道:“我把你帶回宮後,所作種種,或有半途而廢之時,或有不得體之處,但皆是因我秉性如此,慣於懶散怠惰,絕非刻意待你輕慢,更從未將你視作閒暇逗樂處。”

“或許是我這個人不行吧,性情粗野,不會說話,任性肆意,脾氣又大,相處時有讓你覺得不痛快的地方,我給你賠句不是,你也彆再往心裡去了,”裴無洙自嘲地苦笑了一聲,複又歸於平淡,頓了頓,輕聲道,“但你今天的那番話,我聽了,心裡真還挺不是滋味的。不,不,你先彆哭,我說這個也不為了……”

“唉,算了,你哭吧,你哭完我們在冷靜地坐下好好聊聊以後的事。”裴無洙一向拿彆人的眼淚沒有辦法,她也知道自己這樣挺蠢的,但麵對眼睛哭得紅通通跟個兔子似的淚人七,她一時還真不好再說什麼重話了。

——好像裴無洙現在隨便說什麼都是在欺負人一樣。

裴無洙頭疼地按了按額角,給左右使了個眼色,華央殿的宮人紛紛四散退開,雲歸親自領著人守在二十步以外,盯著過往的動靜。

“五哥,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七皇子抽抽噎噎地向裴無洙剖白道,“但您彆攆我出長樂宮,我不想走,真的不想……”

“不是,你還沒明白,現在的情況不是我要‘攆’你出長樂宮,”裴無洙歎了口氣,耐著性子與七皇子掰扯講道理,“隻是你看,我自以為待你親如手足,你卻覺得我養你是在養貓逗狗;而你方才說對我從無敷衍,我卻都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信了……或許吧,你也不必急著辯解,或許你是真心,或許不是,但這已經不是現在的重點了。”

“現在的關鍵是,我們之間對彼此已經沒有信任了,有不甘有怨恨、有隱瞞有齟齬,唯獨沒有真誠,”裴無洙歎息著總結道,“嫌隙已生,隻一味裝著沒看見就當不存在了,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說到底,我有錯,任性粗心,做事總不太考慮彆人的感受,有時候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你也有錯,太過敏感多疑,一味隱忍著什麼也不說,卻又默默把什麼都記在心裡,從未真正釋懷過……但我總想著,我們到底曾經那麼親近過,彼此之間應是都沒有懷什麼惡意的,既如此,不妨各退一步,好聚好散算了。”

“我真不是要‘攆’你,”最後的最後,裴無洙再三申明道,“隻是我現在也真不知道該怎麼和你相處了……”

“五哥,你彆趕我出長樂宮,我不想走。”從頭到尾,淚眼汪汪的七皇子卻隻執拗地堅持了這一句。

裴無洙苦口婆心、推心置腹,拿出自己從上輩子那個談話一定要把人談出眼淚來、與邪/教頭子沒差的主任醫生身上偷師學到的看家本事,反反複複說了這麼多,最後就得到這麼一個結果,一時也無言了。

裴無洙無可奈何道:“那你說說怎麼辦吧。”

“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種心裡能藏住事的人,你要讓我當這一切都沒發生過、就這麼翻篇了,反正我是裝不下去的,”裴無洙簡直心累得不想說話了,“我也不想以後回來跟自家人說個什麼話都要想半天,我真沒那個腦子,你饒了我吧……”

“不用五哥改,我改,是我的錯,是我太不坦誠,是我自私狹隘,是我為人偏激,是我心地陰暗,我改,我都改,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七皇子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不喘氣地貶低了自己一連串,末了喏喏地表示,“隻要五哥不攆我出長樂宮。”

“五哥,我真的知道錯了,這些毛病我以後一定一一改掉,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七皇子懇切地望著裴無洙,眼裡的渴求與希冀濃烈得都要流出來了,“就這一回,倘若以後我還犯,屆時不必你說,我……”

裴無洙聽得無言,這都什麼話,不知道還以為她們長樂宮是什麼風水寶地,多住住可以立地成佛、飛升成仙……

“你也不小了,就是現在不搬,再過幾年等你開府大婚了,不還是一樣要搬出去?”裴無洙被七皇子的迷惑言行弄得十分不解,“怎麼跟個沒斷奶的孩子似的……快彆說了,雞皮疙瘩都要被你激出來了。”

“以後的事,那就以後再說,”七皇子見裴無洙話語間似有鬆動,再不是一開始麵沉如水、決然果斷的模樣,當即眼角微微彎起,睫毛上甚至還掛著未乾的淚珠,嘴角卻已經按捺不住地上揚,小心翼翼地探問道,“那五哥現在的意思,是……?”

裴無洙不由沉默。

七皇子的心霎時懸在半空,要掉不掉,又喜又懼。

裴無洙思來想去,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她性情裡優柔寡斷、猶豫不定的那一麵在此刻表露得淋漓儘致。

眉頭緊縮糾結半晌,終究是骨子裡柔軟的那部分占了上風,心中有了決斷,但還是忍不住抱怨了句:“你這個人真是……讓人很生氣,非常生氣,特彆生氣。”

“對不起,我錯了,”七皇子的道歉張口就來,“我不應該……”

“不不,我不想聽你說這個,現在不想,以後更不想。你有事後說對不起的功夫不如事前就彆做對不起人的,”裴無洙閉了閉眼,終究還是屈服了,“你自己說的,僅此一回,再無下次。”

“嗯!”七皇子當即多雨轉晴,破涕為笑,“五哥,我……”

“但是,沒有那麼便宜的事,”裴無洙不待他高興到底,直接道,“雖然這件事在我們之間就算這麼過了,我本心裡也是願意相信你對我沒有惡意、還是將長樂宮也當作自己的家的……但是,你若想要繼續在長樂宮待下去,我現在也必須要與你提前約法三章。”

“好,”七皇子想也不想便柔聲應道,“我都答應,如果五哥心裡還是不怎麼信我,我還可以發誓……”

“不不,我不需要你發誓,你什麼也不用做,隻聽我說就行了。”裴無洙心道發誓有什麼用,上回你前腳發誓我當晚回去就做噩夢了……

果然社/會主義接班人還是得堅持走唯物主義道路不動搖,信什麼神佛都不如信自己。

“第一,既然你自己說了你把長樂宮當作‘家’,又怎麼也不願意搬走,我便當你說的是真話了,”裴無洙手指微微蜷縮,不自覺地拂了把腰間的青崖劍,頓了一頓,斷然道,“如果有朝一日,你膽敢對長樂宮以及這裡的人心懷惡意……”

“我母妃、雲歸、還有阿文,她們中但凡有任一個,你敢生了不好心思,或者見死不救,或者助紂為虐,累得她們下場淒慘,我一定,”裴無洙直直地望著七皇子的雙眼,握緊了腰間的青崖劍,麵無表情道:“……親手殺了你。”

“我說到做到,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裴無洙心道:她是在得知結局的前提下還放下所有疑慮最後開誠布公地與男主閣下談一回,不論書中原作劇情究竟是怎麼個發展法,如果這次七皇子還敢是在陽奉陰違著敷衍她,她可是絕不會再像夢裡那樣管什麼江山社稷、民生百姓了。

她犯下的錯,她鑄就的果,她將會親手把全解決掉。

七皇子的眼睫微微顫抖了一下,但還是笑著柔聲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