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女兒紅(1 / 2)

“你這‘生意’,可以找本王做, 自然也可以找上除卻本王之外的其他皇子做。”裴無洙冷冷道, “狡兔三窟,本王信不過你, 也不打算費儘心思忙活忙累一場, 到頭來卻被人當成了頂在外麵、招引怨恨的那支槍。”

左思源麵色微變, 想解釋句什麼,但又知道站在五皇子的立場上,自己所謂的“不好泄密”的顧忌, 確實難以直接取信於他。

“計劃本王聽了,你的想法不錯, ”裴無洙垂下眼皮,冷淡地睥睨著左思源道, “人給本王, 由本王來決定什麼時候動手……至於你, 就老老實實地‘遭貶歸鄉’去。”

“本王會派人去塘棲好好地看著你, 需要你的時候自然會通知你,不需要你的時候……你最好安安分分在家裡呆著,老實一點, 不要做出什麼叫本王誤會的舉動來。”

“你知道的,本王脾氣暴躁, 耐心也不足, 萬一誤解了左大人什麼, 直接叫人滅個口、拆個橋的, ”裴無洙微微一笑,警告道,“屆時到了陰曹地府,左大人可彆怨怪本王沒有把醜話說在前頭。”

“殿下息怒,左某絕無一臣事二主之意,”左思源有些被裴無洙身上突然又迸發的驚人殺意駭到了,頓時把對這位祖宗的慎重、畏懼級彆調高了兩個檔次,微微避開些許,誠懇道,“左某方才所言,句句發自肺腑、字字出於真心,絕無敷衍陷害殿下之意。”

“還有,淳化公夫人陪嫁中的書信……”

“給本王兩封,本王總要先驗驗真偽,”裴無洙唇角微勾,漫不經心道,“剩下的你拿著,給你安心。”

“隻要你不做多餘的事,本王其實也不太想動你的……畢竟,以後要用得著你的地方還是有很多的,是不是啊,左大人?”

左思源緊繃的神經總算放鬆了些許,笑著應道:“能為殿下效忠,是微臣百世修來的福分……那屆時微臣叫靜然來送信,到時候,就乾脆讓他留在殿下身邊、也好作你我互通往來之便,如何?”

“行,”裴無洙淡淡道,“做熟不做生,讓他來吧。”

——左靜然至洛,一是表明裴無洙對先前春鶯裡之事已無嫌隙,再無計較或翻舊帳之意,二也是既為質子、又是眼線……

左思源本來還憂心會再生枝節,裴無洙這麼爽快就答應了,他也算是真正放下了一直懸著的那顆心。

目前看起來,五皇子還是很有合作的誠意的……而就對方今日的表現來看,無論是心性、謀略都並不如傳聞中那般中庸平凡,左思源隱隱有種自己押對了寶的自豪感。

而左思源押中的“寶”,離開和春台後,麵無表情地鑽去了一家沽酒的小店,一口氣買下了整座店裡的酒水,將店老板與小二全趕到了前堂去,一個人坐在後院,確保四下無人後,冷冷地敲了敲身前的小幾:“出來吧。”

兩個一路隱藏得如空氣般無影無蹤的黑衣人落了下來。

“今日之事,”裴無洙的視線緩緩從二人身上劃過,有那麼一瞬間,她也說不好自己是希望他們閉嘴、還是多嘴的好。

“罷了,他若問起,你們就好好回答,也不必有絲毫的隱瞞避諱,”裴無洙拍開一壺熱酒,仰頭灌了一大口,一口直辣到了嗓子底,她抿了抿自己被潤紅的唇瓣,如一隻噬人心血的妖魔,冷冷道,“不過在那之前,得先勞煩二位走一趟,幫本王殺幾個人。”

飛五、飛六垂著頭,從頭到尾都沒有異議,更確切的說,是連絲毫的反應都無作出過。

——確實是兩個成功得把自己活成了毫無個人意誌、隻作主人手中刀的影子暗衛。

就是不知道他們的主子現在究竟算是誰了……裴無洙按緊酒壺,心頭掠過一絲隱痛。

“本王方才在茶水裡放了先前朝你們討來的紫玉草粉末,”裴無洙閉了閉眼,決定先暫時不去想東宮太子知情後的反應,先麵無表情地吩咐道,“你們拿著那蟲子去追,就像本王之前問過你們的那樣,這二者伴生,你們應該不至於再把人追丟了。”

“一路盯緊點,如果他們與外人聯絡,就把來往人員記下,東西全都按下。”

“從洛陽城回江南府,途徑壽昌一帶時,你們再動手,”壽昌是秦國大長公主的封地,那裡有不少建安侯的家臣和手下卸甲歸田的舊將,裴無洙一邊想著,一邊緩緩地接續道,“將人頭砍下,拿來洛陽與本王複命……如果被人發現蹤跡追查,就偽扮成,建安侯府中人。”

“所有人都隻會知道,左可還輕言挑逗本王,福寧大怒,叫人追出洛陽去殺了他,”裴無洙給自己灌了一口酒,複又冷笑道,“至於左思源,太不幸了,護子心切,有點礙事,隻好一並被除去了。”

“留左靜然一個活口,”裴無洙閉了閉眼,靜默半晌,才複又緩緩道,“屆時你們一個人帶左氏父子的人頭回來與我複命,另外一個一路跟著他回塘棲,盯緊了他,看著都有誰與他接觸、來往言談,一一記錄,三日一封送歸洛陽……一旦發現他有挑破密事的想法,不必再問,直接動手殺了他,再一把火燒了左府回來複命。”

“暫時就先這樣吧,”裴無洙按住腰間劍,疲倦道,“能做得到麼?”

飛五、飛六齊齊跪下行禮誓忠:“必不負殿下所托!”

“那就去吧,”裴無洙倦怠道,“現在就去盯著,本王想一個人靜一靜。”

飛五、飛六起身跳窗而走,臨彆之前,飛六猶豫了一下,第一回主動開口向裴無洙問了一句:“左思源送與殿下的那些和尚道士呢?”

“殺了,”裴無洙閉了閉眼,飛六隱約察覺,恍惚好像有一層水光曾在他眼中一閃而過,卻隻聽得那位殿下麻木道,“等你們除去左家父子之後,本王會親自動手,一一除掉那些人……一個不留。”

飛五飛六也離開之後,裴無洙緩緩起身,一拳砸碎了後院正中那缸被店家剛才掛在嘴邊洋洋自得地誇耀了好久的十八年份女兒紅,就著清澈的酒液,一遍又一遍地搓洗自己的手指……卻好像怎麼也洗不乾淨了。

——“彆啊!”左靜然趕忙緊跟著站起來攔人,神情懇切道,“行迢兄好不容易出,出來一趟,就這麼回去了多浪費啊!新點子是吧,不就是新點子嘛,我現想一個就是,有了!”

——“您不會那麼認死理吧?”左靜然雞賊一笑,衝裴無洙擠眉弄眼道,“我這也是好心給那些大家閨秀們一個提前相看順眼兒郎的好時機,反正福寧郡主不在……”

——“殿下,”左靜然聽得錯愕不已,震驚道,“不知您是看上了鄭侯的哪位外室?”

——“左某孑然一身,在場麵上偶爾逢場作戲一下,礙不著任何人,這也算不得什麼大過錯吧。”左靜然調侃道,“再者,左某可從來不敢去招惹好人家的姑娘……”

殺左思源,裴無洙心如止水,毫無波瀾。

殺左可還,裴無洙還可以告訴自己這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

殺左靜然……裴無洙到底,於心有愧。

裴無洙伏到窗邊,按住自己的喉嚨口,嘔得眼淚都一並流了出來。

罷了,罷了,裴無洙仰躺回去,抽出青崖劍,撫摸著鋒銳的劍身,自嘲地想,也彆那麼矯情了……以後要殺的人還不知道有多少呢,就左思源養著的那些和尚道士,還不知道總共有幾個、裡麵又究竟有多少是清白無辜的呢……

還有香山寺,苦賢、苦玄師兄弟……

還得去找那個該死的目前還沒落到左思源手裡的什麼破碗……

就這樣吧,裴無洙疲倦地想,為了掩蓋一個秘密,還不知道要填多少條人命下去……這一條路,一旦自己選擇踏上了,就是個沒有終點的不歸途。

可是裴無洙不能退、無法退,也不願意去退。

她若退了,那要她哥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