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無情(1 / 2)

“沒有就沒有吧,”裴無洙被東宮太子難看的臉色唬了一跳,驚惶地後退了一步,醒過神來後又帶著三分不自知的委屈道,“我也就是順嘴那麼一說……”

“就算是我說錯了話,也不至於叫你總是這樣、動輒就突然黑了臉衝我發作吧。”

東宮太子僵著臉緩緩找補道:“孤方才並不是有意對著你發脾氣……嚇著你了麼?”

——說這話時,他的語調裡帶了些自心底油然而生的難堪,還摻上了些許的自苦之意。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東宮太子心想:雲棠說得對,自己現在這般一個人多思多慮、患得患失,為裴無洙的喜惡忽視又喜又憂……最後由失望到不自知的怨艾,一點一點,腐蝕掉內心的自我克製。

要是再繼續強留裴無洙在身邊,確實遲早會控製不住失手毀了她。

認清到這個事實的那一刻,東宮太子心頭突然浮現起了無邊無際的自我厭惡。

“或許吧,你也許不是有意的。”裴無洙自進門起一直隱隱憋著的那口氣卻突然再也忍不住了。

有些話,她本來不想說的,說了沒意思,反而還傷感情……而無論從情感還是理智來說,裴無洙都本不欲為此和東宮太子鬨翻的。

但當下被東宮太子主動一道歉,卻反而像是有些“恃寵生嬌”了一般:就好比一個小孩兒摔倒了之後,邊上沒人在意的話也許他還能不哭也不鬨,但隻要一有人來哄,那個委屈勁兒一上來,就再也控製不住了。

裴無洙苦悶地想:明德殿前那一回,還有宓貴妃今日的平白受辱……東宮太子常說“事不過三”,那這都兩回了,自己也確實有資格表達一番內心的不滿了。

裴無洙沉著臉重新坐下,氣悶道:“但反倒我今天確實是真的對你忍了一肚子的火……你知道麼,我娘從來沒在我麵前哭過。”

“哪怕是我們在普安寺最苦的時候,她再難受,也絕不會當著我的麵表現出來的。”

其實裴無洙也清楚:宓貴妃當時的眼淚或多或少有些故意做戲給她皇帝渣爹看得意思。

但這個認知,並不能絲毫寬慰到裴無洙由此深感憋屈的內心,反而更叫她覺得自己無能與無用了……

“但是她今天就沒忍住,就在剛剛我過來找你之前。”裴無洙不自覺濕潤了眼眶,生氣地瞪了東宮太子一眼,恨恨地拿著案幾上的發釵在硬實老黃梨木的桌子上磕來磕去,手上使了很大的勁兒,活像是跟這桌子和發釵都過不去了一般,“她原來從來不會在我麵前哭的,她今天心裡肯定難受極了……就因為這麼一顆破珠子。”

“對不住,”東宮太子眉心緊蹙,緩緩道,“這事主要是孤思慮不周……”

“當然要怪你,”一說起這個裴無洙就來氣,氣得直哼哼,“父皇與我說,這珠子是你外祖父留給人家未來的外孫媳婦的,隻是放你這裡暫且寄存一下罷了……說起來這也不是你的東西,你怎麼能隨隨便便就自己做主拿去送人了呢?”

“這事你提都都沒有跟我提過,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娘也什麼都不知道,”裴無洙憤憤道,“高高興興戴出去了,就因為這個被人故意為難使臉色。”

裴無洙越想越氣,要不是現在已經算“物歸原主”了,她真恨不得把這東珠砸了算了,看著就心煩:“你這事怎麼能做得這麼坑……簡直都跟我李沅表兄當年有得一拚了。”

“可外祖當年把這東珠與孤時,”東宮太子一看裴無洙都快要哭了的神情,心神驀然一慌,倉促地為自己辯解道,“說的並不是後來告訴父皇的那套說辭。”

“他是直接明言,要孤把這東珠留著日後登基了作‘頂冠朝珠’用的,孤私以為,自己日後也並不需要這些外物來修飾君威,所以……”

——所以裴無洙要了,他就給了。

東宮太子那時候是真的沒有想太多。

雖然如今看來,這東珠物歸原主,重新從裴無洙那裡回到他手上,多多少少帶了些世事造化對他冷冰冰的嘲諷與惡意。

——譏笑他內心那不敢與人言的、大逆不道的癡心妄想。

裴無洙怔了怔,把一直憋著不說的話講出來後,內心的火氣本就泄了一大半,東宮太子再這麼一解釋,剩下的一小半好像也頓時沒了。

她的脾氣可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我也太好哄了吧,裴無洙鬱悶地想。

“你外祖父也好坑啊……”裴無洙真心實意地感歎了一句,然後皺了皺眉,不大高興地質問道,“那皇後娘娘那裡,聽說的又是哪一套的說辭?”

東宮太子卻被她這麼簡單的一句問得犯了難……猶豫許久,才緩緩地搖了搖頭,蹙眉道:“孤並不知。”

……不知?

裴無洙滿心問號,欲言又止,無話可說。

“李母妃很好,”東宮太子沉默許久,凝望著裴無洙,像是不知該從何說起般,躊躇著緩緩道,“她很愛你……今日之事,是孤對不住你們,孤明日會親自去求見母後,與她把話攤開說明。”

——這世上愛裴無洙的人很多,東宮太子想,這很好,他也是希望她能一直好好的。

正是因為這份同樣的愛,很多事情,他們互相之間或許有齟齬、或許有衝突……但都願意保留給彼此最基本的善意。

東宮太子心知,他是如此,宓貴妃亦是如此。

“我當然知道我娘很愛我,我也很愛她啊,”裴無洙的眼神躲閃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哥……你和皇後娘娘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

雖然裴無洙內心對鄭皇後有各種說不出的挑刺與不滿意,但一碼歸一碼,裴無洙卻並不希望東宮太子和鄭皇後之間鬨得太僵。

——她哥已經夠慘了,養了自己二十年的父皇不是親爹、還要下手除掉他這個“孽種”……要是與母親關係再爾爾,裴無洙想想都心疼。

畢竟,裴無洙原先對鄭皇後本身也無感,甚至因為對於她皇帝渣爹渣男本性的深刻認知,內心還對鄭皇後有著滿滿“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情……後來之所以又處處看鄭皇後不順眼了,也還是因為東宮太子那個要命的身世。

——在那個“秘密”上,東宮太子是最無辜的。

但裴無洙同時也不好太去怨怪她的皇帝渣爹:畢竟真宗皇帝在知曉太子身份前的二十年,也確實算得上掏心掏肺、嘔心瀝血地栽培她哥了……如果不是那樁隱秘被撞破,東宮太子是絕對、一定以及肯定能順利登基為帝的。

就算真宗皇帝是個人渣,但至少在這件事上,他並沒有渣了誰、反而是真真切切被渣得最狠的那個。

裴無洙無人可怨,才隻好把那份說不出口的憤鬱放到了鄭皇後身上去。

“誤會?”東宮太子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溫柔地俯視著裴無洙道,“迢迢,你要知道,有期望才會有失望,有‘寄托’才會有‘誤會’……孤與母後之間,並算不得上什麼誤會,隻是無情罷了。”

“可她畢竟是……”裴無洙被這波瀾不驚的兩句話說得心神一跳,莫名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