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秋波(1 / 2)

穿成寵妃之子 洛陽有梨 15779 字 4個月前

似乎是覺得在中秋宴上被裴無洙拒絕的很沒麵子,國師大人雖然明麵上仍是微微笑著頷首,甚至還順口誇讚了裴無洙一句“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但心裡顯然是暗暗憋著火的。

——最為明顯的便是,九月秋祭,這個如春祀一般每年都是由著牽星樓隨便出一個道人來走個過場、糊弄糊弄百姓的典儀,這回因為有國師本人的親自參與,辦得浩大無比,場麵絕然。

禮成之時,甚至還有紫氣自東方蘊然而生,天地生異,號之大吉,百姓齊齊跪地高呼天佑。

裴無洙就此把“裝神弄鬼”四個大字死死釘在了牽星樓道人的臉上。

不過真宗皇帝卻明顯算是比較吃卿儔這一套的。

九月秋祭前幾天,真宗皇帝偶感風寒,便照例囑咐了東宮太子代帝王出席祭典。

卿儔搞了這一堆神跡出來,恰逢當時有東宮太子在場,朝野民間眾說紛紜,不過幾個占據主流的說法都無外乎“陛下仁德感念上天,有紫氣自東方而來,昭示著太子殿下乃天命所歸”雲雲……

聽得真宗皇帝龍顏大悅,看前麵那幾年一直閉門蟄伏、幾近被邊緣化的牽星樓都再順眼了三分。

卿儔沒出關前,一直心心念念要拉著東宮太子去見國師解惑的那個人是裴無洙,但真等到卿儔本人正式走到了台前,反過來是東宮太子跟裴無洙提了幾回、裴無洙卻又以各種理由搪塞了過去。

其中一是因為當初裴無洙急著要和東宮太子一起去見國師,是由於她不知道那個“二十歲死局”究竟應在哪裡,眼前一抹黑、一頭霧水,需要有個能掐會算的真道士出來指點指點迷津。

而如今來看,裴無洙心道:求諸於人不如反求諸己,她自己就能直接解決的,卻也不需要再過牽星樓的那一道手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當著東宮太子的麵,很多話,裴無洙也確實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二來則是中秋宴上初初一見,這位國師大人給裴無洙的感覺……怎麼說呢,反正不大好。

不過對於裴無洙來說,她對卿儔的不待見最多也就是那種她很清楚對麵知道些什麼、但對方還偏要在那裡跟她裝神弄鬼、故作玄虛的煩躁不耐。

與當時反應劇烈的七皇子完全不可相比。

宴席散罷,七皇子驚惶而煩躁地與裴無洙直接講了:“五哥……他給我的感覺很不好,你離他遠一點。”

“我能感覺到,”當時的裴無洙還有點茫然,七皇子見了,猶豫一下,像是有些難以啟齒般緩緩道,“他看我第一眼,就對我起了殺意……他想殺了我。”

裴無洙聽懵了,搖了搖頭,迷茫道:“但我當時在場……根本什麼都沒有感覺到。”

七皇子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片刻,垂下了頭,沒再言語。

“我不是不信你的話,”裴無洙見狀,趕忙安撫七皇子道,“我隻是在想,這是為什麼呢……”

就是這一個“為什麼”,在沒有想清楚之前,拖得裴無洙一直對牽星樓繞道而行、沒心思去與卿儔開誠布公地、麵對麵談上一場。

——如果單從第三回的夢來看的話,這位喜歡裝神弄鬼的國師大人應當是站在東宮太子那邊的。

但很明顯的是,就連以裴無洙的遲鈍都能感覺出來,東宮太子心裡並不太喜歡牽星樓的道人。

或者說,東宮太子一直秉持著“子不語怪力亂神”的態度,對和尚道士之流一向敬而遠之、謝而不敏。

而七皇子又說,卿儔見他的第一眼就對他動了殺念……

這位白發國師,難不成又是第二個“小和尚”那般的人物,看一眼就能看透之前、之後的五十年,什麼都能看出來?

還是說命中注定就該男主閣下登基,七皇子身上現在就有什麼“真龍之氣”之類的東西了?

裴無洙被自己腦子想的這個“真龍之氣”的說法狠狠雷了一下,琢磨著得什麼時候安排小和尚和男主閣下親自見上一麵看看才是……

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裴無洙還沒想好該找個怎樣“合適”、“順其自然又不顯突兀”的理由安排七皇子跟李沅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湊到一起見上一麵、甚至能相談甚歡到去李沅的宅院坐上一坐、“巧而又巧”地撞上對方的“私生子”小和尚……結果九月秋祭剛過,一個人的回歸,完全打亂了裴無洙先前的計劃。

東宮四臣以“文”、“治”、“武”、“功”相排,其中“功”之一字的代指者,是家中世世代代在虎威軍領職的越小將軍越啟。

在先前東宮一行都在東南查湖團廳的案子時,因為被莊晗和符筠生等人擠兌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有勇無謀”而隻能坐冷板凳、當個清閒擺設的越啟,百無聊賴之下,乾脆領著一小撮親衛上了東南對陣倭人的戰場。

之後越啟帶著的那一撮越家將誤打誤撞奇襲了敵方主營,立下大功,凱旋而回。

如今戰事告一段落,越啟便得意洋洋地滿載盛譽北歸了……一回到洛陽,除了漫天遍野地在東宮裡四處撒歡,就是來長樂宮揪著裴無洙吹天吹地地吹噓個沒完。

越啟是東宮中符莊陸越四人裡與裴無洙關係最好的那個,建安侯早年深植虎威軍之中,與如今虎威軍名義上的最高統帥、越家老太爺有八拜之交。趙、越兩氏乃是通家之好,按輩分算,越啟得稱呼趙邐文一句“姑姑”。

所以對上裴無洙,越啟自玩笑叫過一次“小姑父”之後……完了,那個人來瘋徹底沒玩沒了,從此張口閉口都是“小姑父”了。

“小姑父、小姑父……”一聽這個聲音,裴無洙恨不得扔下手裡拿著充作讀書模樣的《周易》,直接用手堵住耳朵了。

越啟這小子能不能長點眼色,裴無洙悲憤地想,沒看到自己都已經拿出八百年不碰一下的經史子集來委婉地表示對他屢屢到訪的嫌棄與拒絕了麼,怎麼還來……裴無洙要崩潰了,有越啟在,能煩得她一整天什麼正事都乾不了了。

——當然,越啟的到來,在宓貴妃等一乾人的眼裡,卻是樂見其成的……畢竟在宓貴妃她們看來,也從不認為裴無洙真有什麼正兒八經的“正事”要做。

叫裴無洙跟著越啟在宮裡、軍營中翻牆爬樹、泥地打滾地胡鬨,也總比看著她跟左靜然之流廝混在一起,整日整夜地流連歡場、縱情賭酒的好。

“你怎麼又來了?”裴無洙重重地把《周易》扔下,有心想衝人發脾氣,但對上越啟那個四六不著的二五仔……

最終裴無洙也隻得有氣無力地敷衍道:“我知道你很厲害、非常勇猛,能在手裡沒兵器的情況下直接單手擰斷了那個倭人首領的脖子……”

“還睿智聰敏,替他們選了最簡易便捷的那條路……你的那些豐功偉績,我都快要背下了,”裴無洙無可奈何道,“求求你饒了我的耳朵好不好。”

“不是手裡沒兵器,是當時手中的刀卷刃了,不好用,我就直接上手了,”越啟嘴裡叼著一根不知道從哪裡刨來的狗尾巴草,一翹一翹的,他一向懶得走正門,直接單手撐著大開的窗台跳了上來,就那麼坐在窗沿上一本正經地與裴無洙修正道,“彆說我手裡沒兵器,戰場上的兵將手裡怎麼能沒有刀呢,那也顯得我太靠不住了吧。”

“我可是一下,就那麼一下哈,沒有第二下,”越啟嘴角噙著一抹得意洋洋的笑,還伸手比劃了個擰人脖子的動作,“嘎巴,就擰斷了。”

裴無洙冷漠道:“哦。”

越啟好整以暇地等待裴無洙的下文。

裴無洙亦同樣麵無表情地回視他。

內心則有點崩潰地想,她原來在東宮太子麵前有越啟現在這麼、這麼、這麼煩人的麼……?

“你不再多說點什麼?”越啟很是不滿,“一個‘哦’字就完了?”

“你真厲害,”裴無洙毫無感情地棒讀完,彬彬有禮地客套道,“……可以了麼?”

“行了,不逗你了,再逗你又要煩了,”越啟從窗沿上跳下來,走到裴無洙身邊,瞟了眼他手裡的《周易》,哈哈大笑道,“不是,小姑父你看這個是要去給人算命麼?”

“你能看得懂這上麵寫的東西麼?”越啟捧腹大笑道,“不會是每個字都認識、合起來沒一句話能看得懂的那種吧?”

“你很煩,”裴無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忍無可忍道,“越啟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煩、非常煩、特彆煩……你要是沒有什麼正事,現在就給本王滾。”

“我知道啊,”越啟毫不在意,蠻不在乎道,“我爹我娘他們在家都是這麼罵我的,殿下也受不了我,老酸儒不經逗,陰陽臉那小子又太毒了,我這不就隻能來找你了麼……”

“那你為什麼不去煩陸愷文,”裴無洙心力交瘁道,“我看你之前熱臉蛋貼他的冷屁股貼得不是挺津津有味的麼?”

“哦,沒表情今天跟殿下出去了,”越啟坦蕩蕩道,“東宮裡隻剩下老酸儒和陰陽臉,一個占了便宜也沒意思、另一個壓根連便宜都占不著什麼……還是小姑父你比較好玩。”

“好了好了,我不鬨你了,說正經的,我發現了這宮裡有一個極好的地方,”越啟雞賊一笑,壓低了聲音,與裴無洙偷偷摸摸道,“在那裡總可以看見、撞見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去不去、去不去?”

裴無洙心灰意懶地放下書,強忍住以頭搶案的,生無可戀道:“我還有拒絕的餘地麼……”

“你當然可以說不去,”越啟坦然無忌道,“但你要不去,我一個人去也沒意思啊,我就隻能一直呆在你這裡繼續跟你嘮先前在東南的事兒了。”

“我跟你講啊,當時有一回,我們在海上摸迷了路,錯開了補給的船隻,大家肚子餓啊,個個都是人高馬大的漢子,餓了五天也都餓成狗熊了,餓得都恨不能去……”

“行行行,走走走,”裴無洙煩不勝煩,不耐道,“帶路,走人!”

兩刻鐘後,當趴在越啟口中那個所謂的“好地方”,一邊被蚊子咬得不行還同時真撞上了幾個聚到一起之後可以唱出好幾台大戲來的女人……裴無洙想跳過去親手掐死越啟的心都有了。

“我、不、知、道。”越啟張著嘴緩緩給裴無洙作口型,接著指了指承乾宮的方向,之後又指了指下麵,作了個攤手的無奈表情。

——裴無洙明白,越啟的意思,是他沒想到鄭皇後今日會叫這麼多人過來這邊紮堆聚集。

越啟所謂的好地方,是兩棵從自先太後死後、已經被封了好多年的慈寧宮內長出來的歪脖子樹,甚至連這樹的品類裴無洙都沒認出來……

隻有一點裴無洙不得不承認:越啟常年領兵作戰的眼光確實夠毒,這樹枝繁葉茂,往上麵一趴,就以越啟和裴無洙的身手而言,下麵就是有人一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死瞧,都難能看出什麼端倪來。

畢竟先太後都死了十多年了,慈寧宮早已敗落,又不算得上什麼正經後宮,越啟才敢冒著被人發現的風險帶裴無洙過來。

初心是因為這兩棵樹夠高夠大,爬到頂端最高處時可以直接從那裡眺望到宮牆外,越啟一看,咦,風景不錯。

而且下麵還偶然會有一些鬱鬱不得誌的小宮女、小太監們跑來哭訴,是個看風景、聽故事、睡好覺的絕佳去處……所以越啟才死皮賴臉、死纏爛打地把裴無洙糊弄來了。

前麵還遙遙指揮著裴無洙擺了半天舒適的睡姿……然後一群女人就嘰嘰喳喳地走過來了。

越啟現在唯一慶幸的就是,這裡有兩棵樹,本來他是不介意和裴無洙擠一擠的,但奈何裴無洙萬分嫌棄他,上了另外一棵……所以至少在這些人走了、被尷尬得困在上麵的他們兩個下來前,越啟都暫無性命之憂。

越啟突然對下去一點也不期待了。

放緩呼吸,默默聽了半晌那群女人的對話,裴無洙明白了:今年桂花開得好,應該是鄭皇後隨口提了一句自己想在承乾宮擺個桂花全宴,應應景,下麵這些東宮妃嬪的準預備役們,就紛紛積極響應,想在自己未來的皇後婆母麵前掙個好印象,便各自散開出來主動采桂花了。

偏偏慈寧宮邊上就有兩排,注意,不是一棵,也不是兩棵,是兩排開得絢爛繁華的桂花樹。

那她們得是要采到什麼時候啊……裴無洙想想都覺得絕望。

好在這些世家小姐們估計也就從沒有想過去親自動手,一個個張張嘴、把宮人們支使的團團轉,如此便算是“親自”了……後麵等得無聊,乾脆就三三兩兩散在邊上說起小話來了。

也就是一直到這時候,當聽到一名朱環翠釵、衣著華貴的少女譏諷地對著眼前另外一個一直低著頭、看形容柔弱無比的小姑娘,笑中帶刺道:“我聽說,你叫李妧,你有個哥哥名喚‘李沅’。”

“這一個‘妧’一個‘沅’,倒是叫人想到了當初昭樂公主的閨名中好似有個‘姝’字,五殿下則單名一個‘洙’。”少女慢慢悠悠道,“巧之又巧,真是夠巧……不過人家是龍鳳胎,你們又不是。”

“而且吧,我心裡也很是奇怪,那昭樂公主可沒活過八歲,你家裡長輩這麼給你起名,你都不覺得這巧合得叫人心生晦氣麼?”

……

……

裴無洙麵無表情地想:李妧怎麼還在這裡麵摻合著?

繼而又想,這個簡家的小姑娘年紀輕輕,嘴巴倒是挺毒的,她這樣一問,李妧不論是回覺得“晦氣”還是“不晦氣”……日後傳出去,都得把宓貴妃得罪得透透了。

越啟張了張嘴,偏頭看了麵無表情的裴無洙一眼,心裡的第一個反應卻是:這個榮國公府的曾外孫女、簡家的女兒要倒黴了……

東宮太子最是忌諱旁人提起昭樂公主當年的死,這姑娘是真傻還是假傻,宮裡哪裡有不透風的牆,簡家姑娘今天的話一出口,便注定她一輩子都與東宮太子妃之位無緣了。

李妧喏喏低頭,不敢言語。

反是邊上路過的另外一名騎裝少女看不下去了,冷冷出言道:“簡琦玉,你現在還有心思問旁人心裡是怎麼想的……我隻知道,你這樣口無遮攔,馬上就要有人來尋你的晦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