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亦當如此(1 / 2)

穿成寵妃之子 洛陽有梨 13967 字 4個月前

東宮太子彎下腰來,用兩根手指輕得不能再輕地抬起裴無洙下頷,語調莫測道:“你的臉怎麼了?誰動的手?”

“哦,”裴無洙也不敢動,呆呆地解釋道,“父,父皇,剛在明德殿的時候父皇一生氣就……”

“父皇怎麼會突然動手打你?”東宮太子聽得惱怒異常。

“啊,是……”裴無洙支支吾吾,看著東宮太子寒厲的臉色,突然不敢把話說得太明白了。

“是替我挨的,”三皇子卻已經平靜了心緒,一反方才幾番故意挑釁的狂躁姿態,站起身來,心平氣和地沉聲道,“父皇對我下水救孫氏之事怒不可遏,我又出言頂撞了他。”

“他一時激憤,就賞了我兩巴掌……五弟替我挨了其中一下。”

就這樣吧,三皇子認命地想:看東宮太子當下這反應,孫氏對方是定然不會願意再娶的了……那就這樣吧,既然東宮太子不願意娶,他娶就是了。

三皇子早就在心裡做好如此的準備了。

之前非要叫裴無洙那個二傻子一起來,其中有一部分是想著他能在其中做個中轉通融,也還有一部分則是因為早年被裴無洙氣過太多次、中秋宴上還憋屈地悶了很久,有心想借此找回點場子、出出先前的鬱氣……

但後者也不過是一時意氣之爭,小打小鬨便罷了,倘要是真因為此而徹底激怒了東宮太子……那反倒是得不償失了。

——更何況,三皇子自嘲地想,他自忖本人並不是一個純良心善、心慈手軟之輩,但畢竟今天裴無洙那個二傻子幫了他這麼多……他也沒道理反過去故意利用對方的“仁義”之心,讓對方夾在兩邊左支右絀、倉促為難。

或者用裴無洙當初在中秋宴嘲笑他的那幾句:“煽風點火”、“拱火撩架”、“暗搓搓地挑撥離間”……

裴無洙是個不著邊際的二傻子,但三皇子不是,他心裡很清楚:此事不論其中是非曲直,單從結果而言,若是最後為此而把東宮太子給得罪了……對他們二人而言,都不是什麼好事。

“既然太子殿下不願,”三皇子沉聲道,“那我娶就是。隻是孫氏畢竟情況特殊,待……”

“替你挨的?”東宮太子卻早已經無心去多聽三皇子後麵的話了,隻呆呆地望著裴無洙青紫交加的右半張臉半晌,輕輕用指腹溫柔地摩挲了一下,見就這裴無洙都疼得咧了咧嘴,忙又倉惶停住,有些失神地凝望著那紅腫高脹的巴掌印片刻,怔怔地詢問裴無洙道,“你替他挨了這一巴掌……為什麼?”

“唔……”裴無洙心想這有什麼可“為什麼”的,想了就去擋著替了一下唄。

——就真宗皇帝當時那怒發衝冠的模樣,自己要是不上趕著挨這一下子,三皇子恐怕還不知道被教訓得有多淒慘呢。

恐怕倆人現在還得在明德殿裡歪歪纏纏說不清楚呢。

裴無洙呲牙咧嘴地含糊道:“當時父皇太生氣了,但我卻覺得他生氣的有些點實在是很沒有道理……”

“三哥也是好心救人,他並沒有做錯什麼,就被父皇那樣地‘教訓’……這也太倒黴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就過去擋了那麼一下。”

“看不下去?”東宮太子彎了彎唇角,略顯尖刻地質問裴無洙道,“這世間叫你看不過眼的事情有多少、可憐之人更有多少……你難道打算一個一個、都要去替他們受累受罪一回麼?”

“這,”裴無洙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話了,竟惹得東宮太子突然發惱,手足無措地解釋道,“這倒也不是……可那畢竟不還是我三哥嘛。”

“三哥,三哥……”東宮太子心神恍惚,怔怔地把這兩個字放在唇齒間重複了幾遍。

——是了……裴無濟也是她的“哥哥”。

他的迢迢,並不僅僅隻是有他一個“哥哥”。

這個認知狠狠地辟了東宮太子一下,直叫他大腦一時發懵,想不太開。

隻是原先……東宮太子一直記得,裴無洙是從沒有開口喊過裴無濟“三哥”的。

如今她改了口、如今她還能為裴無濟挨上真宗皇帝的一巴掌……

東宮太子一時恍惚,隻覺得心頭仿若被壓上了一塊重逾千斤的稱坨般難受。

三皇子皺了皺眉,隱約察覺到氣氛哪裡有些不對,緩了緩聲氣,才眉心緊蹙地繼續道:“隻是孫氏畢竟情況特殊,為免屆時風言風語遍地,恐不好叫她一直在洛陽長留……待大婚後,我欲帶孫氏提前就藩,左右也不差這一兩年了。”

——大莊皇子的規矩是二十及冠而赴藩,當然,在位皇帝特彆喜歡的兒子可能要多留幾年,還有像裴無洙這樣情況特殊的,會專門要求提前走的。

“那是你的事,”東宮太子驀然醒神,沉沉地抬起眼,麵無表情地望著三皇子,口吻異常的冷漠無情,“你自己決定就好,與孤無乾。”

“去把你臉上的傷先處理了,”東宮太子垂下眼,勉強抑製住心口的鬱結,放緩了音調先哄著人道,“這事孤和裴無濟已經商量得差不多了,你不必再憂心……先把臉上傷收拾著,看得人心裡難受。”

裴無洙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見東宮太子與三皇子皆是麵色沉沉,像是有些話不好當著她的麵直接提的模樣,便也乖覺地轉身出去了。

東宮太子扶著窗柩重新坐下,看都沒有看三皇子一眼。

三皇子猶豫了一下,一掀下擺,狠了狠心,閉著眼睛對著東宮太子的方向跪了下去。

“太子殿下寬容仁德,”三皇子垂著頭隱忍懇求道,“還望臣弟離洛後,您不要與我母妃一介婦人一般見識……臣弟必循規蹈矩,隻求父皇百年後,能順利接得母妃歸府。”

“哦,你是怕你走之後孤會有心為難淑妃,”東宮太子彎了彎唇角,轉過頭來,居高臨下地睥睨著跪在自己身前的三皇子,毫不留情地冷言刻薄道,“可是老三……你為什麼會覺得孤要‘為難’你們?”

“你們母子身上,可有半點值得孤去特意為難的麼?!”

東宮太子眼神陰鷙,氣勢迫人,直壓得三皇子險些要喘不過氣來,半天都沒來得及回得了一個字。

——如果說,原先的東宮太子是一把莊嚴端莊的天子寶劍,雖然大家都知道寶劍鋒利,是能殺人的……但畢竟那劍鋒被裹在鞘中。

那鞘身上又綴滿了琳琅滿目的各色金銀寶石,雍容華貴之氣中和了其上的殺伐迫人之利,叫人看著隻覺敬畏,倒還不至於驚懼。

那現在的東宮太子,就是一把出鞘開刃、鋒銳無匹的絕世利劍,叫人隻遠遠觀望上一眼,就知道那劍寒光四射、吹毛斷發……既被人見著了,便是要飲血的。

三皇子一時有些被駭住了。

“你們母子沒有什麼好值得孤去特意計較的,”東宮太子懶懶地轉過身去,怔怔地望著窗外出了會兒神,平靜而漠然地警告三皇子道,“隻要你安守本分、恪守為臣之道……你自己安分一點,比跪在孤麵前求什麼都好用。”

三皇子默然垂首,低頭沉思半晌,衝著東宮太子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沉聲道:“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對於太子殿下,臣弟從無生過半分逾矩不恭之心。”

“還望太子殿下,不忘今日之言,”三皇子思量著緩緩道,“莫負臣弟所忠。”

東宮太子冷淡地回過頭來,審視著睥睨了三皇子半晌,最後隻言簡意賅道:“可。”

裴無洙回到茶室時,三皇子已經先行離開了此地。

獨東宮太子一人坐在棋盤前,一手執黑、一手持白,麵無表情地續著之前的殘局。

你說他這又是何必呢……裴無洙在心裡默默吐槽東宮太子道:剛才一時惱火掀了棋盤,現在還不是得重新再擺一次,圖什麼呢?

哦,也不對,她哥是太子,不用自己擺,吩咐宮人弄就是了。

真是個折騰人的小麻煩精……裴無洙仗著東宮太子聽不到,自顧自地心裡抱怨一句,抱怨完又把自己給逗笑了,看著衣袍半展、垂首落子的東宮太子樂嗬個不停。

“過來,”東宮太子抬眸,對著裴無洙招了招手,麵無異色道,“讓孤瞧瞧你臉上的傷怎麼樣了?”

“哥你這裡變了好多啊,”裴無洙一邊樂顛顛地趕過去,一邊順口抱怨道,“剛才我出去問雲棠姐姐,她們竟然告訴我雲棠姐姐已經出宮嫁人了……宮人全是不熟的生麵孔,我都不好意思亂提什麼要求。”

——裴無洙忍住沒說的是,宮人太監都是小事,東宮太子這裡,原先是外鬆內緊,機關緊要一處自有層層護衛把手,但至少從表麵上來看,整座東宮一片安然祥和,沒什麼特彆讓人緊張的氣氛。

今次裴無洙再過來看,卻陡然發覺她哥病了這一場後,東宮由此徹底戒嚴,重重侍衛層層疊疊,看得裴無洙暗暗砸舌,都不敢再跟以前一樣任著性子隨意亂跑了。

——生怕一個不當,真撞破什麼、被人拿刀追著砍了。

裴無洙猜測,這想必也是因為東宮太子初聞身世、心態失衡的緣故……怕觸及她哥的傷心事,裴無洙都不敢明言,隻順口淺淺抱怨了最表麵的那一層,沒敢再繼續多提。

“變?”可即便如此,這話好像也踩中了東宮太子心中的某個痛腳,霎時激怒了他,叫他的麵容語調都陡然冷了好幾度。

“迢迢,”東宮太子嘴角噙著一抹叫人看了便心底發寒的笑意,眼神泛凉,輕柔地詢問裴無洙道,“是孤這裡變得多、還是你變得多?”

裴無洙不解其中深意,有點傻眼地呆坐了那裡。

“你曾與孤說過,”東宮太子眼神放空,含著一抹舒心的笑意,緩緩地回憶道,“你是哥哥的,你隻要哥哥一個……你也曾與孤說過,你是站在孤這邊的。”

“中間?”東宮太子不自覺地捏緊了手中的那顆白子,隻覺得心頭鬱氣翻湧,怒意裹挾著那可笑的自尊,一時怨艾一時自苦,萬般情緒絞在一氣,最後隻混作對自己冰涼涼的嘲諷。

看,他是有多傻。

隻有他當了真。

不過一時笑言,從來就隻有他當真。

從頭到尾,就隻是他一個人情根深種,心難自已。

“中間。”東宮太子緊閉唇齒,把那口從喉間噴湧出的鮮血又一點一點反咽了回去,隻覺裴無洙方才那“中間”與“三哥”兩句,仿佛兩把寒光閃閃的利劍,毫不容情地捅穿了他的心田肺腑,叫他痛不欲生,卻也無話可說。

痛而無言,慟而難堪……如今始覺,情之一字,避不得、躲不開,著實厲害,隻叫人心神狼狽。

傷人於無形,殺人於無聲。

“哥,我錯了,我說錯話了還不成,”實在是東宮太子的臉色太難看了,嚇得裴無洙不分青紅皂白連忙疊聲認錯道,“那不是剛才三哥人在這兒,我隨便糊弄糊弄他嘛,咱們,咱倆,咱倆才是一邊的,你彆生氣了,你病還沒好,萬一氣得更重了怎麼辦……”

“你說,當著裴無濟的麵,你那話是在糊弄他,”東宮太子掩住唇角,無聲冷笑道,“安知你如今麵對孤時,這話是不是又隨便拿來糊弄孤的了?”

裴無洙一時被堵了個正著,心下生煩,沉默片刻,擰著眉心緩緩道:“其實呢,我覺得吧,三哥這個人看著還是可以的……”

“淑妃是淑妃,他是他,”裴無洙一邊回憶著東宮太子先前與她說起過的心結,一邊緩緩勸解道,“當年的事,說到底千錯萬錯都還是父皇的錯……沒必要非得把這個鍋扣到三哥頭上吧?”

要是三皇子要為淑妃當年的“不道德”行為買單的話,那鄭皇後算什麼呢?

就是不提東宮太子的身世,單鄭皇後在承乾宮刻意羞辱宓貴妃那次……如果裴無洙心裡要計較著非得要求“母債子償”的話,她還怎麼可能巴巴地為掩蓋那個秘辛而做下那許多事?

裴無洙其實不太明白東宮太子為什麼非得在三皇子的事情上犯擰……說到底,都是上一輩人的恩恩怨怨,如果真要一一計較下來,可能她和東宮太子現在也沒法坐在這裡繼續好好說話了。

將心比心地想一想,裴無洙是真覺得東宮太子這樣糾結往事、難以釋懷,好像對三皇子也不太公平了。

“不錯,”東宮太子低頭慘然一笑,怔怔地望著眼前棋盤,語調輕柔道,“是,老三是不錯……很不錯。”

心頭氣血翻湧,隻覺得唇齒間的血澀味一時泛得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