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亦當如此(2 / 2)

穿成寵妃之子 洛陽有梨 13967 字 6個月前

二人就此相對無話,僵持片刻,還是裴無洙先一步沉不住氣,煩躁地小聲嘟囔著抱怨道:“我們非得要為了這件事鬨不愉快麼?你很不喜歡三哥,我現在知道了,我以後離他遠點就是了,你也彆繼續為這個而生氣了……”

因為在現世的經曆之緣故,裴無洙心裡是有些厭煩,或者更確切地說是畏懼身旁親近之人給她來搞冷暴力這一套的……

東宮太子這樣明顯生悶氣卻也不說話的反應搞得她心頭一時尤為煩躁,亂七八糟、喋喋不休抱怨了一大堆,末了突然意識到——

“哥,你心裡不會是,”裴無洙誠惶誠恐道,“有點喜歡孫氏吧?”

——裴無洙突然意識到,這場變故,或許對孫氏來說是“求仁得仁”、對三皇子來說是“無法拒絕”。

但從頭到尾,她好像下意識地忽略掉了第三個當事人的感受。

難道東宮太子突然對三皇子這般得鬱氣難平,是因為在他心裡,其實還是有孫氏的方寸之地的?

裴無洙腦子一懵,突然意識到這事她做得太想當然了。

——可是哥啊,孫氏她心有所屬,喜歡的人卻也不是你啊。

你娶了她最後也不會高興的。

那也許說不定,孫氏和東宮太子可以走的就是“先婚後愛”的溫馨劇本呢?

裴無洙簡直要被自己腦海裡反複打架的兩種想法搞得暈過去了。

對於東宮太子來說,到底是“得到之後再意識到心愛之人另有所愛”、還是“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心愛之人”比較好呢?

但以上這倆看著都好虐的樣子,裴無洙心裡暗暗嫌棄,一個也不想給她哥挑。

“你以為呢?”東宮太子抬眸,冷冷地反問了裴無洙一句。

如今才知曉,裴無洙總能讓他在覺得自己氣無可氣的時候,氣得再更狠些。

“我聽人說,”裴無洙瞧出東宮太子麵色不虞,察覺出自己的猜測好像哪裡有點問題,遂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孫氏不是皇後選的、是哥你自己挑的……”

那顯然、必然得是有點初始好感度才行的吧。

“那是因為,”東宮太子冷冷道,“皇後當時與孤的四個選擇裡,其他三個,都曾在慈寧宮那裡攪合過,孤實在再不想多看她們一眼!”

“哦……”裴無洙鬆了一口氣,默默把自己方才在腦子裡寫過的兩個小劇本劃掉,釋然道,“這樣說的話,哥你對孫氏應該也沒什麼特殊的感情是吧?”

“那三哥娶孫氏,你應該沒什麼特彆的意見吧?那你……”

“孤與老三長得很像,是不是?”東宮太子實在是忍受不了裴無洙在他麵前一口一個“三哥”地喊個不停了,突兀地冷笑了一下,古怪地笑著緩緩道,“孫氏能把孤錯認成老三,那在你們眼裡,孤與他定然是長得很像了。”

“想來父皇當年,”東宮太子撐著額角,止不住地冷笑道,“看淑妃與皇後,亦當如此……”

“啊?不不,”這題裴無洙還是會答的,見東宮太子神情鬱結,連忙擺手澄清道,“不像,起碼在我眼裡你們兩個不像,一點一樣的地方都沒有。”

“是麼?”東宮太子遏止住胸口連綿不斷的冷笑,彎了彎唇角,柔聲道,“你願意說這話來哄哥哥開心,孤心裡,還是很高興的……可是迢迢,你說過的。”

“你與孤說過兩遍,”東宮太子抬起眼,眸色沉沉地望著裴無洙道,“你覺得孤與老三長得像……是你自己說的。”

“我,”裴無洙一時氣弱,手足無措地匆忙辯解道,“那是我之前沒看好,現在不覺得了,現在一點也不覺得你們哪裡像了……你比他好看多了,真的!”

——裴無洙也是真沒想到,原來鄭皇後與容淑妃當年還有這種“宛宛類卿”的替身劇本……太可怕了,怪不得東宮太子心裡這麼介懷旁人說起他與三皇子的相貌相似之處,踩雷了踩雷了,她先前無意之中說過的兩句話可真是踩大雷了。

“是麼?”東宮太子哂然一笑,閉了閉眼,冷冷道,“比他好麼?果然還是在心裡比過的……可孤平生最恨,就是被拿去與人相比!”

——尤其是不願意在裴無洙心裡,他是什麼可以隨便拿來跟這個比一比、再跟那個較一較的。

東宮太子捂住胸口,方才一直壓抑著的苦澀再也按捺不得,連綿不斷地嗆咳了起來。

“哥,哥,我錯了,”裴無洙連忙給東宮太子遞帕子、撫後背,神色倉惶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是我不會說話,算了,我閉嘴,我不說話了,你要是實在氣不過,就打我一頓出氣好了……就是彆再這樣自己憋著生悶氣。”

裴無洙是真憂心東宮太子這個咳法,萬一把肺上咳出個什麼毛病來……

東宮太子抿著唇拂開裴無洙的手,拿了帕子擦過嘴角,麵無表情坐在那裡,半天沒有說話。

“是不是無論我現在說什麼,都轉不回來了,”裴無洙垂頭盯著自個兒眼前那一小塊地,萬分沮喪道,“你現在心裡是不是特彆惱火、特彆討厭我……你彆氣了,要不我先走吧,不在這裡繼續礙你眼了。”

東宮太子沒有應聲,裴無洙也不敢直接走,怕惹得她哥更不高興了。

默然片刻後,東宮太子閉了閉眼,抬起頭,認真地凝視著裴無洙的雙眼,輕聲、緩慢而又鄭重其事道:“迢迢……哥哥愛你。”

裴無洙聽得一下子愣住了。

“啊,”裴無洙莫名有些臉紅,不好意思地扭了扭頭,莫名羞澀道,“怎麼突然這麼誇張……哥在我心裡也很重要了。我以後再不搭理三皇兄了,這回是真不理他了,這次一定好好記在心裡。”

“你也彆生氣了,”裴無洙小心翼翼地覷著東宮太子的臉色,緩緩道,“我們不要再為這個吵架了,好不好?”

裴無洙想,她哥已經夠慘了,莫名其妙背負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上一代恩怨……什麼將心比心、換位思考,她就小小地、小小地偏心一次,這也沒什麼嘛。

本來也就是他們倆的關係比較好、感情比較深。

“好,”東宮太子怔然半晌,眼角緩緩落了一滴淚來,神色卻很是平靜,語調無波無瀾地回道,“好。”

——兩個“好”字,分寸之間,叫東宮太子決定把自己剩餘所有未訴諸於口的情意儘皆收斂於心了。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東宮太子怔怔地想道。

“哥,你,”裴無洙看得心慌意亂,錯愕不已道,“你彆哭啊……”

“孤沒有哭,”東宮太子輕聲否認道,“哥哥隻是,心裡突然有點難受而已。”

裴明昱想:他曾以為他的人生是一汪湖海,表麵風平浪靜,掩蓋住底下的波濤洶湧。

可以無聲滋潤山川,也可以把那條呆頭呆腦誤闖入此間的傻魚乖乖地圈養起來。

如今方知,他不是一湖水,而隻是一片暗無邊際的沼澤。

陰沉,潮濕,黏膩,荒蕪,壓抑,窒息……留不得絲毫生機,更滋養不了任何活物。

他的山河是假的。

他的魚,也終將要遊走了。

他從旁人那裡竊得的二十年湖海生涯,見識過無邊壯闊,也體味過一隅溫情。

但那終究都是要好好地再安然還回去的。

他想不透、舍不得、看不開。

舍不得啊,實在是舍不得……

但他又能怎樣呢?

他不能害了他的迢迢……保持住那虛無的兄長之尊,是東宮太子最後留給自己的體麵了。

“迢迢,”東宮太子低著頭,怔怔地望著手下風雲湧動的一片殘棋,緩緩地重複道,“……哥哥愛你。”

“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牢牢謹記住這一點,”東宮太子抬起頭,溫柔地望著裴無洙,輕聲道,“哥哥心裡是有你的,所以,你永遠不用驚恐畏懼……隻要哥哥活著一日,你有什麼所要,你來,孤從無不允。”

畢竟,他是為了她而活著的。

他的一生是如此的不堪,滿目瘡痍,一片狼藉。

隻因為一人的存在,才方有片刻的溫情慰藉。

他的降生,是源自於了兩個人互相的背叛與報複。

而他為了繼續活下去,也終將要恩將仇報,早晚有一日,將那給予他養育深恩的人親自扼殺於掌中。

生他的人,是懷著恨生的。

養他的人,是總會在有朝一日恨厭他、惡他、隻恨不能從來沒有過他的。

裴明昱時常想,他這一生,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他本就不該降生於世,更遑論如今還苟活於這世上。

他如今活著,隻是為了贖前世害人狼藉一生之過、為了償明萃閣替人命格之恩……或許其他旁的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

總不過,他自己心裡清楚,他卑劣地苟活於世,幽魂罪惡而痛苦地在天際遊蕩呻吟著,隻餘一具軀殼行屍走肉般活著,殫精竭慮;日後為謀求繼續苟活於世,還將要做儘他畢生所有不恥之事……僅僅隻是因為,他再也看不得一個人的眼淚。

裴明昱悵然若失地想,他的迢迢,是很好很好的。

隻有一點不太好,就是年紀小不開竅,從來沒有對他起過分毫那方麵的心意。

可那也並不是她的錯,她還是很好很好的。

隻是他不配。

這世上愛裴無洙的人有太多、太多太多了……他也不過僅僅隻是其中平平無奇的一個。

他將她視作歸鄉,其實卻隻是她的過客。

她總是能遇到更好更好的人。

至於他自己,隻要遠遠看著,看著那條魚能恣意入海,愉快地搖頭擺尾,與旁人交尾相和……就夠了。

不過心碎神滅,肝腸寸斷而已,他忍得。:,,,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