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變革(1 / 2)

穿成寵妃之子 洛陽有梨 12170 字 4個月前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載:“小寒者, 十二月節也。月初寒尚小,故雲。月半則大矣。”

小寒前夜,下滿了一整晚的淒淒寒雨, 第二天晨起時,日頭雖大,屋頂瓦簷上積殘的雨水卻也並沒有被曬乾。

梅敘走到約定好的一品居前, 進門時候, 一個沒當意,走在了屋頂排水槽正對著的下口。

滴答。

滴答。

梅敘躲得及時, 也就濺落了兩滴殘雨在手背上,卻也仍冰得他心神一個激靈。

進得內間後, 就忍不住一邊脫著最外的厚實披風,一邊對著早早到了裡麵坐著的內閣首輔梁任隨口抱怨道:“今天這是個什麼鬼天氣……外麵的日頭看著大, 卻是個隻有光不暖熱的。”

“乾冷乾冷的, 凍得人難受、更看得人心裡不舒服。”

梁任扯了扯嘴角,無意去答複梅敘這沒來由的隨口抱怨,隻抬了抬手,示意他去看窗外正正向著此間而來的兩人。

見得二人將至,梅敘霎時收了嘴上喋喋不休的抱怨,正襟危坐。

隻是梅敘那本就被糟糕氣候折騰得帶出了三分不耐煩之色的臉上,當下不耐是再不敢有了,但眉心卻不由自主地蹙得更加緊了。

須臾後, 內間門複又由著青衣婢子恭敬推開, 一男子一少年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那男子, 容貌昳麗, 氣度雍容, 芝蘭玉樹, 霽月光風,時人目之,朗朗如日月入之懷。

遙遙一觀,腦海中立時浮出的,便是詩經《衛風》中的“瞻彼淇奧,綠竹猗猗”兩句。

而那男子身後跟著的少年郎,麵容青澀,年紀尚幼,卻也已經能從臉上隱隱窺出源自其母的秀色穠豔,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螓首膏發,自然娥眉,見者靡不嘖嘖。

梅敘連忙倉促起身,側頭與梁任交換了一個眼神,齊齊躬身跪了下去,口中恭敬稱頌道:“微臣梅敘梁任,見過太子殿下、五殿下。”

東宮太子微微一笑,擺手示意不必多禮,四人分主賓高低重新坐下。

青衣婢子複又上過一輪新的熱茶後,也恭敬沉默地如潮水般悄悄退了下去。

門扉半開,地暖燒熱,窗柵半掩……正是最最適合私密談話、也最最防備隔牆有耳、會有人偷聽的架勢了。

“梅大人,”東宮太子言笑晏晏,態度懇切道,“小五第一回入朝處政,就先接手了鬆鶴堂規製改革這麼大的一個攤子。”

“父皇示意孤多多帶帶她熟悉往例舊製,孤想,若是此事想成,”東宮太子溫聲道,“個中利弊得失,文武百官中,再沒有比梅大人您更清楚熟悉的了。”

梅敘頓時覺得自己的腦袋一陣一陣的疼。

果然……梅敘苦笑地想:正如自己先前所猜測的那般,東宮太子把他與梁任同時約到此處,還真是為了那位寶貝殿下。

——為了那個理想化到梅敘真心覺得:但凡那折子不是皇帝最偏心疼寵的五皇子辛辛苦苦改了好多遍提出來的,真宗皇帝絕對隻瞧個開頭,都看也不會再多看兩眼便扔到一邊的所謂“改革規製”……

更遑論現在這樣大張旗鼓地直接拿到行知堂與參政院裡,分散四邊,令人悉心裨補缺漏、廣納善言了。

梅敘現在真是又憋屈又鬱悶,卻又無法推拒的難受。

他是真的不看好那個所謂的改革規製……

但梅敘自己也明白:他看不看好……也沒個什麼用啊。

說白了,他就是個管銀子的。可戶部那些銀子,也不是他梅敘的啊……

——瞧著真宗皇帝與東宮太子最近的作態,哪怕僅僅是為了給五皇子之後正式步入朝堂造勢,鬆鶴堂的改革就必須得辦、而且得好好地辦,一定得能辦出點成效地來辦!

唉呦我的小祖宗啊,梅敘苦兮兮地在心裡發泄地捏著假想中五皇子的臉,鬱悶得都要哭了。

——您說您啊,乾點什麼不行,繼續當個便宜紈絝不好麼,非得要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下好了,戶部的底兒,恐怕都經不住您這一下吃的了。

“本王也是第一回獨當一麵、獨任一職,”裴無洙連忙順著東宮太子的話鄭重表態道,“學生淺陋……還望梅先生不吝賜教!”

“賜教倒也談不上,”梅敘擺了擺手,苦笑連連,見此事推辭不得,也就隻能趁著現在,儘量設法勸服、減輕一些日後給其兜底時的負擔了,“您的意思,微臣也聽得差不多了,如果第一輪在洛陽選點的話,效果得宜,第二輪推到杭州、燕京、長安……倒也算是合宜。”

有東宮太子在場,梅敘也不敢再多玩那些虛的,更不敢專擅什麼,隻推心置腹的,一一將自己最早見那道那“改革規製”時覺得最耗銀子、相對來說沒什麼必要、可能會帶來問題較大的幾個地方事無巨細地耐心提了。

裴無洙也聽得很認真,間或讚歎點頭,也偶有不認可爭執起來的時候……但無論如何,在東宮太子和梁任的圓場與“群策群力”之下,這場會談,最後的結果,也勉強算是個雙方皆大歡喜的圓滿終局。

“總之,凡秋試入選而春闈落第者,無直接以舉人身份選官、而意願三年後再戰一場的,”梅敘最後重新簡單地梳理了一遍章程,“皆有報名進入鬆鶴堂的資格……當然,同等名次下,出身貧寒、資財空乏者優先取之。”

“由鬆鶴堂統一安置,悉心學習,聚行知堂、翰林院眾智所成的《明心啟蒙經》……三月一屆,考核合格者,則進入試點當地的官學,行為期一年的教書育人,一年後,所答合格者,可以歸入太學聽講。”

——而在這期間,無論師者還是所謂的“學生”,衣食住行,皆由當地官學統一負擔安置。

怪不得洛陽暫行後,第二個選的就是杭州、燕京、長安這些富庶之地……不然那些財政負擔不起的地方官府就先要跑來洛陽、對著梅敘大哭特哭了。

其實現在想想,梅敘覺得這整件事也真是挺不容易的……倒也不單是他戶部一個憋屈又鬱悶。

想想吧,一群學富五車、才高八鬥的翰林才俊們被聚在一起臨時受命,編撰通啟民智的幼童識字、明理教材……所有人手頭的典籍修撰工作都被緊急叫停,除了為帝王做起居注的“著作郎”之外,恐怕翰林院沒幾個原先預備好的工作不受到影響的。

而也不僅僅隻是翰林院、行知堂的那些青年新秀們暗暗叫苦,想想吧,怎麼統計得當地方幼童的名冊、怎麼安置分配好那些人的住宿衣食……禮部一個搞不定,已經拉著吏部一起撥人手過去幫忙了。

看那樣子,如果到時候洛陽城裡原有的官學盛不下、撐不住,恐怕到時候工部也夠嗆能置身事外。

“是的,雖然這個過程中我們是不給人發銀子的,”裴無洙心虛道,“但是進入太學讀書的資格……本王想,應該還是會有挺多寒門學子會為之心動的吧。”

梅敘隨意地點了點頭。

他倒是從不擔心鬆鶴堂那邊缺不缺人報名。

——事實上,就是裴無洙最後什麼都拿不出來,單以朝廷如今大張旗鼓搞這個的架勢,到時候再叫幾個江南府德高望重的隱士文人們出來寫一些文采風流的讚揚歌賦……不論那些寒門子弟是衝著浮名、還是為著討好五皇子的“勢”,願意去的人肯定絕不會少。

恐怕到時候還會出現“爭先踴躍、蜂擁而至”的盛景。

“報名,選人,三月核定,一年後再考核,”梅敘掰著指頭算給裴無洙聽,“殿下,在這幾番核定上,最是容易被人鑽空子、出貓膩的……具體怎麼個考核法,您想好了麼?”

“報名的話,那就多多益善咯,想的話,誰來了都給報,先放進鬆鶴堂裡集中學習三個月再說,”裴無洙想得倒是很簡單,“三月核定,就是一張卷子,叫翰林院編書的那些人來出,誰把翰林院出的那份教材吃的最透誰先上……報名的人多了,我們後麵篩查的力度大點不就行了。”

“至於年後再核,也簡單啊,就一師一班製地直接對口負責幾個、十幾個孩子,”裴無洙是一路被應試教育考過來的,現在問她什麼她都能用一張卷子給你解決掉,“然後給學生統一考試就是了……洛陽方麵統一出題、統一答卷,統一閱卷批分,計以平均。誰教的好、誰教的差,一目了然。”

“定一個比例來抉合格與否,這個比例,就主要看太學那邊的接收意願了。”

——說起這個,裴無洙也很心虛,她這相當於完全是空手套白狼,拿著太學的名頭來給鬆鶴堂裡招攬師資,怎麼也不好真自己一口氣送了一大堆過去。

萬一最後太學那邊受不了爆發了,那豈不是直接崩盤涼涼了。

“像科舉那樣的考核法麼?”梅敘微微咂舌,一時也既不心疼戶部也不心疼禮部了,現在他最心疼的是吏部的考功員外郎了……這得是多大的批卷勞累量啊。

“不不,”裴無洙突然意識到梅敘誤會到哪裡了,“不是像考科舉那樣考作文章,他們一些小孩子,能作出個什麼……就是填空,選擇,默寫,計算這樣,很簡單的,可以直接計分,之後還不容易出什麼分數分歧。”

裴無洙純說又說不清楚,隻得再一一給梅敘舉了例子來。

——不過好在科舉製度曆久彌新,每三年考的其實有五十科目之多,明經科與進士科隻是其中尤為矚目的兩科罷了。

其他什麼明法科、明算科……甚至每年還有考大夫、考道教、考繪畫的。

說真的,要不是和梅敘話趕話地談到這裡,後麵那些,裴無洙還真是半點都不知道。

她也是囧得長見識了。

所以說,其實什麼考法的,都早已經在科舉製度裡隱隱有了雛形的……裴無洙隻那麼一提,梅敘很快便明悟了。

最後,裴無洙更是直言表示:對於學生那邊,所有簡答、論述之類的主觀題全壓到最低,還是以填鴨式的客觀題考核為主。

畢竟,就一年的時間……裴無洙也壓根不確定那些六、七歲,心性不定的小孩子究竟能學得個什麼、學得了多少。

隻得摸著石頭過河,硬著頭皮先這麼定下再說了。

“如此的話,倒也是個法子,”梅敘歎服罷,又不免憂心道,“隻是曆來所有考核,都難免滋生舞弊……”

“鬆鶴堂這邊的三月一屆,本王親自坐鎮,”裴無洙斷然道,“年後再核,一應考試程序,皆由洛陽這邊派人過去,與地方官府、官學避嫌,互不相乾……當然,隻要有心,其中仍還有空子可鑽,但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梅敘默默在心裡為禮部掬了一把心酸淚。

這以後恐怕都是禮部的差事。

“剩下的話,主要就還是銀子了,”梅敘簡單盤算了一筆賬,“直接調取戶籍存本來篩擇幼童的話,雖然麻煩是麻煩了點,但對於地方官府來說,做完做不完,隻是時間的問題罷了……最大的消耗,其實還是在如何維持鬆鶴堂的運轉、那些寒門來往奔波旅費、以及,最難最難的,官學容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