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難之歎,古今共之。*夫善國者,莫先育才;育才之方,莫先勸學。*而裴無洙興辦鬆鶴堂的根本目的,就是為先給所有人一個去“學”的機會。
“如今父皇尚在,且還有他的大力支持,”裴無洙垂著頭,定定道,“如果我這時候都就雍州而放棄了它……那以後,就更不可能再堅持把鬆鶴堂做下來了。”
“你父皇他現在支持你,”宓貴妃惱火道,“是因為他以為你是他的好‘兒子’……”
“是兒子是女兒又如何呢?”裴無洙梗著脖子執拗道,“就算有朝一日,叫父皇知道了我其實是一個公主。但那又如何?我並不覺得羞慚卑怯,我還得當麵與他好好地說道說道,我是一個公主,卻也並不證明我就比那些皇子差上許多。”
宓貴妃當場便一下子淚崩了,痛苦萬分道:“可娘隻想你好好地活著……”
“但是阿娘,”裴無洙怔怔然道,“怎麼樣個活法,才算是‘好好的’活著呢?”
“人活著,穿綾羅綢緞、居高屋大宅、品珍饈美味,再加上仆婢成雲、美人相伴,如此活著,世人便都道,是‘活得好’了,”裴無洙苦笑道,“但我好好活著,就是為了活這些麼?”
“這些東西我享受好些年了,它也就那麼些玩意兒,如果我這輩子就是為了這種東西而活著……那我大可不必活得太久。畢竟,這早都是我活慣了、活膩了的活法。”
東宮太子曾與裴無洙道:“小五,你要知道,這世上總有些道理,需要人來親自扶正;也總有些事情,是可以叫人將生死榮華都置之度外都還要去做的。”
裴無洙原先似懂非懂。
她回宮後過得隨心所欲、無憂無慮,卻也是十足的渾渾噩噩、得過且過……隻想避開權利是非做個混吃等死的富貴閒王。
所以當時的裴無洙,一下子就被東宮太子眼裡的毅然決然給震懾到了。
那時候的裴無洙是那樣一心一意地欽慕向往著東宮太子,不是毫無緣由的。
本質上,他們兩個是同一類人。隻是裴無洙先前圄於自己隱藏的身份,躲躲閃閃,不敢多現於人前。
也就隻好那樣欽佩的、敬仰的,暗自欣羨地看著東宮太子去做下一件件裴無洙心裡想做、卻往往還沒動手,就先自我洗腦“算了吧,皇帝渣爹太強勢,我做不到的,跟皇帝逆著來準沒有好果子吃”的事情。
如此,一次兩次,也就愈發消極懶散了。
真宗皇帝原先總暗暗嫌棄裴無洙太過自由散漫……其實隻是很多時候,裴無洙沒辦法讓自己活得太較真。
因為如果真的較起真來,裴無洙心底最不喜歡的,頭一個,就是她皇帝渣爹這種人。
認真便意味著要痛苦地叩問自己已經成型的三觀與良知,將其與封建皇權的殘酷與強勢一一較量,然後要麼前者被後者一點一點地摧毀泯滅,要麼前者殘存,鼓動著裴無洙以卵擊石地做下些毫無意義的負隅頑抗。
而散漫自由,是裴無洙留給自己最後的放逐。
宓貴妃後來的屈服妥協,裴無洙想,很大程度上,就跟當日麵對東宮太子的自己一樣。
——有不讚同,但無可挽。
不過母女倆同樣就此達成了一個“君子協定”:以兩年為限,兩年內,宓貴妃不多乾涉裴無洙在洛陽在鬆鶴堂事情上的作為,作為回報,裴無洙要爭取在兩年內將具體事宜理出個章程來、交托到可信之人手裡……然後努力爭取早日奔赴雍州封地。
這還是在宓貴妃尚不清楚裴無洙早與趙邐文私下說定解除了婚約的情況下。
不然宓貴妃絕對一準就能猜出來,所謂的“兩年之約”,其實根本就是裴無洙敷衍拖延之辭。
不過這些煩心事,裴無洙一點都不想與東宮太子說。
畢竟,說了也沒用啊。
——東宮太子聽罷若是想要插手,裴無洙要不樂意了。
但若是不讓東宮太子插手,他的心態多少要崩。
崩完之後,無可奈何,也就隻是跟著裴無洙一起提心吊膽、心急如焚罷了。
“哥哥,”裴無洙不想留給東宮太子太多對此事推敲深思的機會,爬過去趴在對方懷裡,眯著眼睛朦朧笑道,“今天太陽好好啊,這邊采光也夠亮……暖洋洋的,都把我弄困了。”
東宮太子長臂微展,將人護在心口,知裴無洙不願,也就沒再過多糾纏,隻順勢迎合道:“那就先睡會兒?”
“不是說要去泡溫泉?”裴無洙揚眉笑道。
“晚上再去,你都困了,”東宮太子撫了撫裴無洙的烏發,淺笑道,“用過晚膳一起去?”
“一起去可以一起去,”裴無洙暗暗偷笑道,“但我不要和你一起泡……我這是為你好。”
東宮太子隻得無可奈何的笑。
“對了,晚膳!”裴無洙驀然驚醒,苦惱道,“你叫我尋個由頭把雲歸她們遣走了,但怎麼沒說你這裡一個服侍的人都沒有啊……晚膳怎麼辦,你不會把我叫過來的第一天就叫我忍著餓肚子吧?”
“餓什麼都不會餓得著你,”東宮太子淡淡一笑,隻簡單問道,“晚上想吃什麼?”
“我都行,”裴無洙隨口答完,然後警惕地爬起來,撐在東宮太子上方,認真地警告對方,“但是先說好,我可什麼都不會做,你指望什麼彆指望我給你下廚……”
——從上輩子到這輩子,裴無洙都是個完完全全“十指不染陽春水”的大小姐。
“沒指望你下廚,”東宮太子歎息道,“我會,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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