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左府(1 / 2)

裴其姝終究還是在第二天陪著左靜然一道去見了他家裡的長輩。

不為其他,隻因為這裡麵有一樁事,叫裴其姝極為不解,不得不順勢退了一步,借著左靜然給的台階來試圖把情況打探得更明白點。

目前已知有以下幾個前提:

一、左靜然非常清楚東宮太子的身世有問題。

二、但五皇子本人卻並不知道。

或者說,至少他在裴其姝麵前表現的,卻不像是個知情人模樣。

裴其姝當然也知道:這其中或許也有五皇子故意在她麵前做戲遮掩的可能……但反過來,裴其姝卻想不明白,如果五皇子都知道東宮太子並不皇室血脈了,還有必要在自己麵前那般惺惺做戲麼?

其三為,左靜然聲稱,他是幾個月前才第一次見到的五皇子本人。

而就幾個月的時間……五皇子就與左家合作結盟,將裴其姝安置在了這裡。

但凡五皇子隻要不是抱著隨便找一個地兒把裴其姝當個累贅包袱般狠狠甩下的心態……裴其姝便不得不意識到:代表左家與五皇子投誠結盟的,可能並非是左靜然本人。

而是另有其人。

隻有這樣,才能解釋兩邊為何會由此錯了開去,打了個信息差。

裴其姝不知道左靜然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亦不敢主動提起,唯恐激惹其叛反、弄巧成拙……但她也是實在放心不住,便抓住當下的機會,儘快熟悉起了塘棲左氏如今的權利結構。

抱著這樣的心態,翌日晨起,裴其姝平靜梳妝,與左靜然一道去了左府老太太的院子裡給“長輩”敬茶。

等在裡麵早早候著的人非常全,基本上一眼望過去,單看那些人彼此的神色與前後站位,裴其姝就大致把左家現在的情況摸了個全。

裴其姝有些吃驚地發現:左家當下,似乎是左靜然的堂姐,已為人婦的左大姑娘左佳榮主事。

後來裴其姝知道了:當初左思源父子死後,沒過多久,江南府官場動蕩,左靜然的父親也在那場大清洗裡半被迫地從江寧府織造的位子上退了下來。

據左府的下人自己說,起初人還是吃了不少苦頭的,被逮捕過去下到了大獄裡,經過幾番的嚴刑拷打……還是府中變賣了不少家產、很是活動了一番,才將人好好撈出來的。

不過,經此一役,左靜然父親畢竟年紀也不小了,精氣神是徹底頹了下去,再不敢出來理外事俗務了。

而今站在裴其姝這位公主兒媳麵前,彎腰聳肩、卑躬屈膝、唯唯諾諾……不像是左靜然的父親,反倒像左靜然是他的老子一般。

塘棲左氏也是曆經幾代的名門大族,不過,在江南官場變動之後,那些旁支偏係,倒得倒、散得散,左家人幾經挫折,而今留下的,就隻有主支的那幾房了。

而這裡麵,與左靜然同輩的,又和他一般是嫡脈正支的,就隻有左大姑娘左佳榮了。

是而,左佳榮第一個上前來親手迎了裴其姝進去,話裡話外隱隱透露出些主人家意思時,裴其姝倒還算不得有多驚訝。

真正讓裴其姝驚訝的是,後麵她坐下後才發現,在場除了輩分最高的左府老太太之外……小輩裡,就隻有自己和左佳榮是坐著的。

左靜然袖手而立,垂著頭站在左佳榮與裴其姝麵前,隻作一副垂首聽訓的模樣。

這裡麵的意思就很耐人尋味了。

——左佳榮的地位不一般,真要說的話,倘若她夫婿是入贅左府的,那倒也不算是有多誇張。

但左靜然現在府裡,又是個什麼情況?

裴其姝心中驚疑不定,好在左府也沒一個人有那福氣消受得了公主親手泡的茶,隻是早備好的,意思意思遞了一下。

裴其姝從頭到尾都八風不動地坐著,隻伸手作了個拿的姿勢,便立時有丫鬟過來小心翼翼地接過去替她送到了該送的人手邊。

左府長輩低頭安分喝茶,規規矩矩不敢表現出分毫的聲色,生怕被裴其姝引申起來,解為什麼“有不滿之意”……場麵便一時尷尬地靜了下來。

左佳榮見狀,便笑著說起了圓場的客套話來:“公主能下嫁到我們家,真是令府中蓬蓽生輝……左府滿門,都是受寵若驚、深謝皇恩。”

“是麼?”在已經確定左佳榮就是左府那個話事人、與五皇子合謀定下這樁婚事的現在,裴其姝卻並不準備再給對方分毫的麵子,撩了撩眼皮,彎了彎唇角,不鹹不淡地平靜反問道,“你就那麼確定,等到本公主回洛……父皇就一定會欣然接受我下嫁於左府的事實?”

左佳榮臉上堆砌起來的笑容微微一窒,下意識偏過頭去,有些隱含不滿而焦灼地瞧了後麵完全不在狀態的左府老太太一眼。

而屋內一片死寂,剩下的幾乎所有人,都是聽得神情微妙,各式各樣的眼神滿場亂飛。

裴其姝便懂了,哦,在場這麼些人,就老太太一個是什麼也不知道、隻一心一意把這當成孫子大婚的……剩下的,或多或少,都是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礙的。

這倒是有趣了。

裴其姝呷了口茶,微微一笑,複又心平氣和地與了左佳榮第二個直言暴擊:“更何況,本公主嫁到左府來,左大姑娘心裡,就真的有您說的那麼純粹的高興麼?”

——我可是示意人殺害了左思源……至少,也是害死左思源父子的直接導/火/索。

你弟弟娶我,你是真心為了他、為了這樁奇葩的婚事而高興?

左佳榮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畢竟,”裴其姝揚了揚眉,緩緩笑著道:“先前你們府上……”

“伯父與可還的死,是個所有人都不想發生的‘意外’,”左佳榮不敢再放任這位公主殿下繼續在老太太麵前胡說八道了,搶先一步,加重了語氣,倉促而斷然地肯定道,“如此慘劇,彆說公主,就是五殿下後來知道了,心裡肯定也是不太舒服的。”

“不過,生死有命,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左佳榮麻木道,“至於先前可還在洛陽……更就純是他咎由自取了。”

“太子殿下法度嚴明,”最後,左佳榮扯了扯嘴角,神色複雜地吐出了這麼一句心不甘、情不願,意蘊深刻的一句,簡單地暗示裴其姝道,“公主放心,您既嫁到了我們家,一筆寫不出兩個左字……以前的些許齟齬糾葛,五殿下都不計較了,更遑論我們這些為人臣子的了。”

——這話裡的意思是,我們家都已經和你兄長談定說好了。

至於早先的事,真正把左府害到如此地步的是東宮太子。

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在更大的敵人麵前,留給左家人可剩的選擇也著實不多……隻能捏著鼻子將過往裴其姝那點子“不懂事”的糾葛付之一笑了。

“哦,太子殿下法度嚴明,”裴其姝卻沒有分毫領情的意思,隻似笑非笑道,“這麼說,那你們左家曾被下獄治罪的那些,也都同樣是‘咎由自取’了……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