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從於燈身後照進,將這座曾讓在座所有人風聲鶴唳的聖殿照亮，亦將於燈的身影映照的無比偉岸,恍若踩著光明神的屍體一步步走到眾人麵前,將無聲的威嚇儘情渲染。
於燈不知道在場人在想什麼,他邁入這座被臨時清理,裝飾一新，用來舉辦諸神信仰宣講大會的建築物時,思緒還停留在重新梳理過的技能上，壓根沒觀察在座人，麵無表情的朝圓桌上首的空位走去。
現場一時無比寂靜。
玩家們挨個從門口溜達了進來,也沒上桌,自備板凳，將過於寬敞的空餘空間紛紛霸占,用百來人的數量為現場營造出熱烈無比的氣氛。
他們倒是沒有交頭接耳，就是盯著在場人看個幾秒，然後嘿嘿一笑，開始盯著虛空發呆,然後不斷重複這個過程——詭異到讓這個本就凝重的會場更加奇怪。
黎以本在跟羅布低聲商量著宣講大會的具體流程，於燈一進來，算是徹底終結了他們的話題。
他盯著刷屏的世界頻道看了幾眼，又看了眼瞬間無聲的羅布,最後義不容辭的邁步朝於燈走去。
被黑頭罩完美遮擋了表情的羅布：太好了！黎以果然是玩家中最靠譜的存在！
好似在發呆的羅塞蒂：？彆問我，問就是在發呆。
顯而易見，哪怕是羅布,也不想一掠於燈鋒芒。
光明神不是白殺的。
光明神在這片大陸上的赫赫威名，如今成了於燈腳下的墊腳石，將他抬上了遙不可及的高台——讓人畏懼，讓人看不清高台上於燈真實的模樣。
黎以瞄了眼一看就是在走神的於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於燈回過神，扭頭看到是黎以，正欲開口說些什麼，黎以截斷了他的話，提醒他眼前的狀況：“諸神信仰宣講大會其他的參與者都到了。”
於燈看了眼圓桌上的其他人。
為了能容納所有的參與者，圓桌的尺寸十分驚人，幾乎占據了室內一半的空間，對角線上的兩人處在最遙遠的直線距離上，需要仔細觀察，才能看清對方的容貌。
於燈粗略掃了眼在座人，有些意外。
出乎他的預料，那些能在光明神殿的恐怖統治之下殘存的秘密信仰，並不是看上去蠱惑人心的傳教徒，而是充滿了市井氣息的各色凡人。
有常年在田地勞作的農夫，也有充滿了市井氣息的商人，有氣質高雅的學者，也有清貧的貴族，林林總總的各色凡人，可以簡單被概括為——平凡的求生者。
他們堅守著自己的信仰，在異端被大肆搜捕的俗世，遮掩自己的信仰和特殊之處，就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為生計而奔波。
於燈沉默了幾秒，準備了一路的草稿，還沒派上用場，就失去了作用。
奇異的是，我居然絲毫不驚訝，甚至還有些過於熟練。
“既然人到齊了，那就開始吧？”於燈自然的掌控了現場的流程，壓根沒給羅布他們發揮的機會：“大家應該都知道了吧？”
他環顧了圈眾人，沒人看他。
“光明神殿毀於一旦，光明神……”他停頓了下：“暫時不會再出現，那過去的規矩也該改改了。”
這下有人看他了。
一位氣質古典高雅的美女，她撩了下耳邊的長發，露出笑問於燈：“我們來此，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於燈朝她露出禮節性的笑，頷首道：“沒錯，這個宣講大會的主要目的就是討論這個規矩怎麼改。”
有人插話：“你們想怎麼改就怎麼改……我們又打不過你，何必多此一舉？”
“不過是從光明神改成另一個神靈罷了。”
“我還真不信，什麼神靈會允許其他神靈爭奪祂的信徒。”
雜七雜八的質疑聲頓起。
“事實上，情況是這樣的。”於燈不緊不慢的解釋道：“我之所以這樣做，正是為了信仰自由。”
“信仰自由？”詫異的聲音響起：“你是說，所有人都有自由選擇自己信仰哪個神靈的信仰自由？”
於燈頷首：“沒錯。”
嘈雜的質疑聲平息了，眾人打量著於燈，像是在評估對方話語裡的真實性般。
“當然我也歡迎大家改信我信奉的新神……”在眾人發出質疑之前，於燈輕描淡寫道：：“當然，全憑自願。”
於燈注視著在場人，語調懇切又隱含悲天憫人之意：“我隻是希望，所有人，不管是平民還是貴族，亡靈還是人類，都應當有選擇的自由。”
“他能選擇信仰，亦或是沒有信仰。”
“不同的信仰不會導致戰爭，死亡以及流血，所有人都將尊重其他人的信仰，就如同尊敬他自己的信仰一般。”
“每個生物都該享有信仰自由的權利，沒有人或者任何勢力有權剝奪這種天然的權利。”
於燈站起身，眼裡流淌出無儘憐憫：“信仰是自我的選擇，而不該是死亡屠刀下的威脅。”
“我隻希望那些曾經因為信仰而導致的死亡，不再發生，我們生活在一個如此多姿多彩的世界，又何必讓狹隘的心胸束縛了世界的選擇？”
現場無比寂靜，參與者們神情冷漠的打量著於燈，看不出任何對他這一番感人肺腑的話的感觸——相反他們的警惕愈發明顯。
玩家們安靜如雞，在世界頻道上刷屏。
大團子：這個世界真是太缺乏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了，居然沒人有所感觸！這難道還不動人嗎？我都快為大佬的話落淚了。
凱撒：可能隻是因為經曆的事多了，就不好騙了吧。
小白菜：什麼叫騙？大佬可是在認真的為人類謀求和平和發展。
地裡黃：不過仔細想想，如果是我的話，我也不會信。
凱撒：被光明神殿追捕了這麼多年，還能苟延殘喘到今天的，傻白甜早就死完了，留下來的都是鈕鈷祿·異端。
大團子：等會，羅布要開口了！他可是正宗傻白甜！
白熾燈：我覺得這麼想的你，比較像傻白甜。
在沉默中，作為在場唯一一個沒有信仰的種族代表，羅布好奇的開口追問於燈：“我覺得這聽起來挺不錯的，所以你的意思是，所有人可以自由的傳教、發展信徒、建立教堂？”
“當然。”於燈笑眯眯的道：“隻是需要符合程序，經過審核，以及得到批準。”
？？？這聽起來可不像是信仰自由。
羅布沉默兩秒，提醒對方：“你的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於燈往自己腳下看了眼。
羅布見他居然還真的去找狐狸尾巴了，在突然湧來的無力中更正自己的話：“我的意思是，那決定這些程序，審核這些，批準這些的人又該是誰呢？”
於燈將目光從自己腳下收回，伸出手——在場人都不自覺的往後縮了下——畫了個大大的圓，標準的宛若在畫餅一般，將所有人囊括進去。
“當然是在場的每一位了。”
眾人依舊保持著沉默，充分向於燈展示了一位身經百戰的異端該有的智商——不管你怎麼說，我就三個字：我不信。
羅布繼續發問：“在場的每一位？那人可有點多。”
“所以這個每一位是泛指，真正的意思是，每一個信仰的代表者。”於燈言辭懇切道：“我們可以組建一個管理信仰的合法組織，用來規範傳教等事宜，確保邪神不會趁機為禍人間。”
羅布宛若一個兢兢業業的捧哏，緊接著問道：“那邪神又怎麼定義呢？或者說誰來定義呢？”
“要求信徒獻上生命的，要求信徒獻上財產的，要求信仰不自由的，都屬於邪神。”
這次連羅布都沉默了下去，現場安靜的過分。
原因很簡單，獻祭神明是大部分信仰的主流方式，信徒獻上財產叫虔誠，被所有信仰鼓勵，以及信仰不自由……在今天之前，準確來說，在於燈提出信仰自由之前，所有的信仰都具有極端排他性。
換句話說，哪怕之前統治這個大陸的信仰不是光明神，換做命運女神亦或是其他什麼神，都會發展成光明神殿最後的模樣。
因為這就是每個信仰的發展道路。
再換句話說，用這個標準來評判的話，在座所有信仰有一個算一個，都是邪神。
所以現場無比沉默，無人開口，用這種方式表達了他們的拒絕。
於燈等了一會，還是沒等到提問聲，遂自顧自的繼續道：“我看了許久光明神殿的曆史，發現之所以光明神殿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這個大陸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主要是因為這三點。”
“習慣於讓信徒獻上生命和財產的信仰，自然也不會在乎異端的生命，所以他們大肆抓捕異端，強製要求所有人信仰光明神，發展到最後，已然成為了壓迫所有人的邪惡勢力。”
“所以，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再度出現，我覺得杜絕這三點是很有必要的。”於燈環顧了圈沉默甚至憤怒的眾人，笑著問道：“你們覺得呢？”
無人開口。
“大家沒有意見？那太好了。黎以，趕緊起草個基本方案出來……”
羅布看了眼在場眾人的神情，作為無信者，這幾點對他的衝擊力還不至於讓他憤怒，所以他再次看熱鬨不嫌事大的開了口：“我有個問題。”
於燈扭頭看他。
“要是信徒自願呢？”
“那當然要阻止他。”於燈詫異道：“信仰存在的意義難道不是帶給信徒希望嗎？”
雖然在場的人沒開口，但玩家好似能從他們疑惑的目光中體會到他們未曾說出口的話——誰說信仰存在的意義是給信徒帶來希望了？
在坐的人中，除去羅布和玩家之外，哪怕看上去平凡不起眼，但毫無疑問，能將信仰堅持到今天的，都是狂信徒。
對他們而言，信仰存在的意義本身就是吾主的榮光，至於希望……？那跟吾主有什麼關係？吾主又不是希望女神。
於燈環顧了一圈眾人的神情，反應過來，他沒繼續這個話題，主要是他們認不認同這一點其實也無關緊要。
“這就是我所希望的信仰自由的模樣。”於燈強行為自己的話收尾：“大家有什麼想問的？”
眾人依舊沒吭聲，無聲的表達著他們的拒絕。
羅布思考了幾秒，興致勃勃的接茬：“似乎大家跟你的想法不太一樣。”
於燈流露出幾分遺憾：“那我感到很遺憾。”
羅布等了幾秒，沒等到遺憾後的話，意識到對方的意思，就僅僅是很遺憾。羅布就真切的明白了在這場沉默的對抗中，於燈的態度。
雖然我很遺憾，但不好意思，我拳頭大，得聽我的。
作為能在光明神殿大肆捕捉異端的情況下，依舊跟它形成對峙之勢的另一方強大勢力，羅布沉吟了幾秒，覺得為這些弱小存在跟於燈對上沒有任何意義，遂轉開了話題：“既然如此，那你的信仰，也會符合你的規定？”
於燈頷首：“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