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位無比慷慨的神靈。”羅布發自肺腑的道。
於燈沉思了幾秒,覺得對方要是非要這麼說，他也沒有阻止的立場——雖然這不是一位神靈,但在於燈眼裡，大道本身可比神靈靠譜且牛逼多了。
當然最牛逼的還是他自己——於燈在上個小世界並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麼能將“理論上的技能”分享給NPC，當然之所以沒有深思的一大半原因在於當時的他還不夠了解全界遊戲,而另一小半原因是,這對他而言理所當然。
誰也不會去探究一個理所當然的行為背後是否具有特殊的原因。
立道，然後傳道,在他的概念裡，這本就是順理成章的行為。
在玩家們的對話中,於燈才恍然察覺到這其中的問題所在——畢竟這可是一個遊戲,遊戲裡的一切存在都有其合理設定，比如說玩家技能,再比如說遊戲劇情。
而玩家將技能分享給NPC這種行為,一定是不合理的。
顯而易見，於燈本人的設定甚至高於了整個遊戲設定，方才會出現這種不合理的行為。
這麼一說,玩家們認為於燈是策劃實在是有理有據的推斷。
雖然於燈自己十分確定,他跟這個遊戲沒有任何關係——想到這裡,於燈沉思了幾秒，回憶了下短暫出場,又迅速消失的末日重生係統。
在全界遊戲出現之前，於燈甚至不知道他身上有一個係統，那些末日的不斷輪回,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個來自未知力量的玩笑。
這個係統沒有任何存在感，他不知道它是如何出現，也不知道它為什麼選擇了他，更不知道它的目的是什麼，甚至就連對方是否真的消失了都不知道。
他對它一無所知。
如果說於燈身上有任何一個導致了讓他與眾人截然不同的因素的話，那也隻有這個神秘的末日重生係統了。
在充沛的光照下，在眾人或畏懼或惶恐的視線中，在他曾屠神的土地上，於燈出了一身冷汗。
沒錯，他甚至不知曉這個係統是否真的消失了，是否還在起著他所不知道的作用，是否正將他導向他曾掙紮過無數次的末日……
於燈闔上眼，深吸了口氣，將那股突然驚覺的毛骨悚然壓下，恍若一瞬間變回了那個曾在地獄掙紮過無數次的男人。
他未曾被輪回的末日打倒，自然也不會被這個潛伏在暗處的係統擊潰。
於燈注意到氣氛忽而沉澱了下來，他沒急著睜開眼，而是平靜的對自己重複道：我可以的，我已經做過很多次了，我能做到。
乾翻這該死的命運！
不管那個係統的背後是否有著他無法觸及的存在，但有一點，於燈一直很清楚，能擊潰他的，從來不是命運。
而是因為懷疑而產生的恐懼，因為對自我能力的不信任而產生的軟弱，因為憤怒而產生的莽撞。
他已經嘗過無數次因為這些而降臨的死亡了。
於燈微笑著張開眼，溫柔的光將周圍的一切忠實的展現在他眼中，避開他視線的傳教者，注視著他的羅布，一臉興致勃勃的玩家，以及有些擔憂的黎以。
地裡黃：我的天，剛才有一瞬間，大佬的表情好可怕啊。
小白菜：差點以為大佬要暴走了。
凱撒：大佬不愧是大佬，變態起來也這麼帶感啊。
白熾燈：……？？？發生了什麼？哪裡不對嗎？
瑪麗斯安：白熾燈你跟地球人玩了這麼久，還是一點都不了解地球人啊。
白熾燈：咱們都不算是一個物種，我憑啥要了解你們？你們跟猴子還呆了那麼久呢？我也沒見你們了解猴子啊？
牛頓：彆較勁，彆較勁，就是大佬的表情看起來怪怪的。
地裡黃：不隻是表情吧……他剛才那一瞬間的氣場都變得很淩厲啊，我差點以為大佬不耐煩要放大招殺人了。
白熾燈：他就是眨了眨眼，你們是不是想太多了？
小白菜：你不是地球人，你不懂，那種感覺……怎麼形容呢，這麼說吧，要是在遊戲外看到這樣的大佬，我會立刻報警。
世界頻道停頓了幾秒。
地裡黃默默的發了句話：雖然但是，大佬是看到到聊天記錄的。
小白菜：但這不是在遊戲裡嗎？所以這就是大佬的高手風範，讓人心折！這就是為什麼大佬是大佬，我們卻隻是個普通玩家的原因！因為大佬牛逼！
白熾燈：雖然我不是地球人，但我現在能看得出來你在拍馬屁，而且是非常諂媚的拍馬屁。
世界頻道上的聊天似乎緩解了玩家們原本壓抑的情緒，讓他們在直麵於燈掃來的視線時，也能流露出興致勃勃的表情。
於燈收回了視線，扭頭朝羅布看去，浮出符合社交禮儀的笑，輕聲道：“怎麼不說話了？”
羅布沉默了幾秒，再度開口時，徹底冷靜了下來：“就如同你所說的那樣，這確實是一位能眷顧亡靈生物的強大神靈。”
於燈頷首，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它如此強大，又如此仁慈，難道不是信仰的最佳選擇？”
一旁的其他信仰的傳教者們忽而一激靈，從對方漫不經心的話語裡，聽出了讓人恐懼的畫外音。
任何一位信徒，不管他信仰哪位神靈，對神靈的敬畏都是如出一轍的。
他們敬畏神明，故而不妄議神明，更不會將從神靈中獲得回報當做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神靈是他們心的寄托，也是他們的精神支柱。
神靈被供奉在高高的神台上，叫信徒無法看清神靈的真實麵貌，因此而愈發敬畏。
但於燈不是，他輕描淡寫的說出這句話時，沒有敬畏。
他根本不信仰這個所謂的【仁慈的新神】。
而從中品味出這一點的傳教士們，則瞬間意識到了對方那一連串讓人無法理解的提議背後真正的含義。
這是什麼信仰自由？
這分明是將高台上的神靈變成信徒選擇的工具，因為好用、強大而成為最優解。
畏懼？人不會畏懼能被掌控的工具。
虔誠？人不會為自己能掌控的存在獻上生命和財產。
信仰？沒有虔誠和畏懼，又何來信仰？
信仰自由？
不，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毀滅信仰本身。
眾人嘴中乾澀，恍然察覺的真相，並未給他們帶來勇氣，讓他們怒吼，讓他們撕毀對方虛偽的假麵，讓他們否定這一切。
相反，他們安靜的坐在原位，就好似椅子上突然生根，將他們牢牢捆綁。
一片寂靜中，於燈好似沒看到周圍人驚恐蒼白的神情，也好似沒聽見他們汗水滑落，在地麵碎裂的聲音，他帶著未曾改變的微笑，尋求認同般看著羅布。
操，羅布在黑頭罩下出了一身冷汗，作為一個合格的亡靈法師，他不知看到過多少麵目扭曲的屍體和森森白骨，人間的死亡和醜陋對他而言稀鬆平常，但他真沒見過於燈這樣讓人打心底裡恐懼的存在。
不是因為對方的武力值而導致的恐懼——如果僅僅因為過於強大，就能讓他心生恐懼，那簡直是在嘲諷他。
不是因為對方的智商而導致的恐懼——對方智商也沒高到讓人驚才絕豔的地步。
那是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來自於此刻保持著微笑的於燈。
怎麼說呢？羅布一邊隨手抹去身上的冷汗，一邊艱難的尋找著形容詞。
就好似遭遇了光明神殿這種選擇，有人會選擇救助同胞，有人會選擇團結剩下的同胞，有人會選擇放棄，有人會選擇堅持。
但沒有人會選擇，帶著一群弱者闖進光明神殿，然後就如同他最初所說的那般——直接莽穿光明神殿，屠神，然後帶著他的所有同胞，從光明神殿裡光明正大的走出來。
那或許跟實力有些關係，但換成任何人，在擁有足以莽穿光明神殿的力量下，也不會做出跟他一樣的選擇。
因為世間隻有一個於燈。
因為世間隻有他這麼一個瘋子。
不不不，羅布看了眼於燈，否定了自己的上一句話，他不是瘋子，他隻是讓人渾身發涼，並發自內心的堅定不和對方為敵的念頭——因為你永遠不會想知道，他會做出什麼。
羅布沉默的有些久，於燈尋找認同的話掉在地麵半晌，也沒得到任何反饋。
於燈嘴邊的笑意收斂了幾分，一直毫無動靜的坐在羅布身旁的羅塞蒂忽而伸手搭在了羅布肩上，他平穩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沉默。
“相比其他信仰，這位仁慈的新神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羅布反應過來，緊接著接茬道：“沒錯，世間鮮少有這般能容納亡靈生物的神靈……”說道這裡，他停頓了下，腦海內飛快閃過了個念頭：神靈無法庇佑亡靈生物，是因為深淵與神靈屬於敵對陣營，那為什麼於燈信奉的神靈可以庇佑他們？
這個問題深究下去就實在太有意思了，以至於羅布果斷的選擇了不深究。
羅布稍稍停頓，自然的接上了自己的上一句話：“如此仁慈的新神，自當應該被世人知曉才對。”
於燈好似壓根沒察覺到他的停頓，撫掌笑道：“沒錯，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意味深長的看著羅布道：“我才將它告知你們，不是嗎？”
明明是眾多人在場的環境，於燈跟羅布的對話卻自然的好似就發生在他們兩人之間般，理直氣壯的忽視了其他所有人。
“那我們自然是義不容辭的要將祂的仁慈和強大告知天下人。”
於燈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完成了最重要的兩件事，稍稍放鬆了些，收起了笑，準備處理掉其他瑣事。
由勇者帶領的亡靈生物可比玩家們好用多了——不然為什麼黎以能做到將這麼多不同信仰的信徒請到這裡來？當然是因為那幾個國家的大力支持。
至於他們為什麼要大力支持……
在這個世界，人們或許不了解玩家的天災屬性，但一定深切的了解亡靈天災的可怕程度——尤其是在光明神殿幾近被徹底摧毀的情況下。
於燈扭頭環顧了圈在座的其他人，重新露出笑，溫和道：“那麼，現在我們可以來討論下，傳教的正確方式，宗教審核的具體內容，以及管理這些的人選了。”
眾人沉默的注視著他，於燈不以為意，自顧自的喊人：“黎以……你整理好文件了嗎？”
黎以遞了疊厚厚的紙給他，於燈翻了幾頁，也沒仔細看，隨手遞給了羅布。
羅布拿著那疊紙，陷入了迷茫：我是誰？我在哪？我拿著這個要乾嘛？
所幸羅塞蒂及時從他手裡拿過了那疊紙，法術波動一起，紙張被複製了數份，飄到了在座人的麵前。
在座的眾人低頭看了眼晃悠悠落下的紙，沒伸手。
於燈友好的建議他們：“我勸諸位最好還是看一看，不然到時候違反了某些規定，我會很難做。”
沉默片刻後，有人率先伸手翻起了那疊紙，陸陸續續的所有人都翻閱起了那疊紙。
於燈笑容加深了些，繼續不緊不慢的道：“你們要是有意見可以提出來。”
眾人翻著紙張，沒搭茬。
羅布也翻了遍紙，翻完最後一頁，他又默不作聲的翻回到了第一頁，盯著第一頁那行大字發呆。
《關於信仰自由的擬定試行規定》
這看上去可不像是還能改的樣子。
羅布掃了眼其他人沉默翻閱的模樣，他此刻冷靜了幾分，又覺得自己方才無來由的恐懼有些慫，遂再度躍躍欲試的發問：“那這個人選？”
於燈抬頭看他，露出傾聽的表情。
羅布因他的動作停頓兩秒，繼續道：“我的意思是，怎麼保證這個秩序一直維持下去？”
於燈恍然大悟，笑容揚起幾分，語氣輕鬆道：“信徒足夠之後，秩序自然就會被維持下去。”
信徒足夠多？是指你的信仰的信徒足夠多吧。
所以說，這哪裡信仰自由，他從頭到尾就沒打算帶其他信仰玩，打的就是壯大自己信仰的神靈的目的。
羅布在心底吐槽了一句，沒辯駁他的話，就算把於燈這個不穩定的因素挑出來，這個信仰本身就具有其他信仰所不具備的優勢——祂太過慷慨，將力量給予他的信徒，而不索取任何回報。
當然也有可能並不是沒有回報，隻是他現在還沒有發現祂想要的究竟是什麼而已。
一切進行的很順利——主要是壓根不存在不順利的因素。
那些被以諸神信仰宣講大會邀請來的其他信徒，根本不具備反駁於燈的權利。
號稱要讓信仰自由的於燈，似乎也並沒有要了解其他信仰的意思，他單方麵的走完了他自己定下的流程，自顧自宣布了這個由玩家和亡靈生物主導的“信仰自由辦事處”的成立，將要求和警告一並送達其他信徒麵前，殷殷切切的鼓勵大家在符合法律和程序的情況下傳教，實現真正的信仰自由。
“……實現真正的信仰自由。”於燈送走了最後一位戰戰兢兢的信徒，扭頭看向羅布，友好建議道：“對了，記得派幾個人送他們安全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