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春居然猜對了?這人當真看上她了?
他什麼眼光啊?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金蘭從驚愕中回過神。
那陣突兀的馬蹄聲越來越近,緹騎似乎沒有打發走他們,有人高聲叫著羅雲瑾追了上來,一遍遍重複:“羅統領,請留步!”
一開始語調平緩,後來語氣越來越鄭重嚴肅,到最後,幾乎是怒吼了。
“羅統領,千歲爺在此,你再往前一步,殺無赦!”
這一句尖利嘶吼傳出,攔在人馬跟前的一眾緹騎身形一僵,大驚失色。
羅雲瑾卻置若罔聞,長鞭飛揚,繼續馳騁。
“統領!”心腹緹騎追上他,“是順天府的人,還有四衛營的……”
他回頭張望,啐了一口,“他娘的!還有金吾前衛,燕山右衛,羽林衛,怎麼這麼多京營的人?都督府的人都有,這些人吃了豹子膽了?”
他們錦衣衛搶人,誰敢多事?朝堂站班,左班文臣,右班武臣中,錦衣衛列於首位,在五軍都督府之前,什麼時候都督府的人也上趕著和錦衣衛叫板?
還有那幫親衛,胳膊肘往哪兒拐呢?太歲頭上動土,都不想活了?
另一名緹騎為人謹慎,小聲道:“他們說千歲爺……”
有人沒好氣地反駁:“聖上和諸皇子在西苑吃酒呢,不然今天怎麼會派我們去檢查命婦車駕!”
周太後安排宮宴的真正目的是讓諸位皇子見一見入選的秀女,屆時好當眾宣布皇子妃人選,順便封賞秀女的家人。嘉平帝和諸位皇子早就到西苑了,宴席未散,誰敢中途離席?
眾人驚疑不定。
嘉平朝宦官勢大,錦衣衛徹底淪為宦官的附庸,羅雲瑾又是個說一不二的狠辣性子,作為下屬,他們明知羅雲瑾搶的是秀女的家人,並未勸阻,即使那個秀女入選了,他們也有把握讓彆人抓不住把柄。但突然出現的那隊人馬實在詭異,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就像一支臨時拚湊的雜牌軍,看那花花綠綠的服色,好像各大衙門都派人追出來了,而且一個個口口聲聲千歲爺在此,讓他們不得不生出幾分警惕之心。
眾人猶豫之時,滾滾煙塵已至眼前,身著不同服色的親衛們催馬急追,見羅雲瑾沒有要停下的跡象,他們並未放慢速度,繼續追趕,十幾人騎在馬背上,張弓搭箭,箭尖對準羅雲瑾。
嗖嗖數聲,箭矢飛射而出,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朝羅雲瑾罩了下去。
“找死!”
緹騎怒罵一聲,舉刀格擋。
親衛繼續搭箭。
外麵發生了什麼,被裹在氅衣裡的金蘭不得而知,她恍惚聽見許多道嘈雜的聲響,應該是那幫人追上來了,然後是嗖嗖的破空之聲,刀劍相擊的碰撞聲,叫罵聲,桀桀笑聲。
羅雲瑾始終呼吸平穩,似乎一點也不怕追上來的人。
金蘭心如擂鼓,一咬牙,脖子前仰,兩腳奮力朝後蹬:這可能是她唯一逃脫的機會。
她忽然動作,羅雲瑾皺了皺眉,低頭按住她。
他似乎有所顧忌,沒用全力。
金蘭掙紮得更厲害。
這時,一聲利響刺破空氣呼嘯而至,插入氅衣。
金蘭悶哼一聲,嚇出一身冷汗。
什麼東西?
羅雲瑾身形僵住,臉色登時沉了下來,視線落到插進氅衣的那支箭矢上,目眥欲裂。
他猛地撕開氅衣下擺。
還好箭矢並未射中金蘭,隻剛剛好刺破氅衣,箭尖正好卡在金蘭裙邊佩戴的蓮花禁步金飾上。
羅雲瑾拔下箭矢,閉了閉眼睛,雙臂微微發抖。
短短一瞬,他終於恢複理智。
今天的失態,好似一場夢。
現在夢醒了。
羅雲瑾低頭,看著在氅衣底下扭成一團的金蘭,唇角微翹,笑意無悲無喜。
他扯緊韁繩,停下馬,打開氅衣。
眼前重現光明,風沙撲麵,刺痛無比,金蘭頭暈眼花,淚水控製不住淌得滿臉都是,喉嚨火辣辣的,渾身酸疼,她劇烈咳嗽,想伸手推開羅雲瑾,混亂中,身子突然往下滑,差點摔下馬。
“彆動!”
羅雲瑾抓住金蘭的肩膀,扭身後翻,帶著她穩穩落在地上。
金蘭腿腳酸軟,根本站不穩,暈乎乎靠著羅雲瑾站了一會兒,意識到自己的境地,邁腿就要跑。
這一次羅雲瑾沒有再抓她。
金蘭不敢回頭,踉踉蹌蹌接著往回跑。
追來的親衛見羅雲瑾主動放人,連忙抬手,示意後麵追趕的人停止放箭。
有人下馬攔在金蘭麵前,她驚恐地抬起頭。
來人溫言道:“小娘子受驚了,我等奉命前來解救小娘子,請隨我來。”
他好像也是個宦官,但語氣柔和,態度真誠,金蘭直覺他不是壞人,腦子還有些發懵,忘了道謝,下意識跟上對方。
宦官將她帶回一輛馬車前。
“小姐!”
剪春哭著撲出車廂。
金蘭渾渾噩噩,渾身發抖。
剪春又哭又笑,攙扶她上馬車,“小姐彆怕,有人來救咱們了!”
誰救的她?
劫後餘生,恐懼和委屈這才一下子洶湧而來,短短幾個時辰裡發生的一切遠遠超出金蘭十幾年人生的全部認知,她神情麻木,扶著額頭呻|吟了一聲,軟倒在剪春懷裡。
遠處,身著青色圓領衫的宦官朝羅雲瑾拱手,一臉藏不住的嘲諷之意。
羅雲瑾負手而立,目送金蘭登上馬車,淡淡道:“你們在拖延時間。”
宦官一笑,“也是,也不是。”
“我們可不敢哄騙羅統領。”他回頭看著城門方向,語氣一變,“千歲爺確實來了。”
主子暫時脫不開身,吩咐他們務必攔住羅雲瑾,主子隨後就到,他們拿主子的名頭來嚇唬羅雲瑾,也不算騙人。
他話音未落,又有幾匹快馬從城內奔馳而出,利箭一般衝至眾人麵前。
眾人齊齊回頭,認出幾個帶刀親衛簇擁在中央的那人,同時色變。
緹騎們骨寒毛豎,暗道不好。
真來了!
宦官斜眼看著羅雲瑾,眼中明晃晃的幸災樂禍。
羅雲瑾冷笑:“想看我的笑話?杜岩,剛才命人放箭的是不是你?”
杜岩笑道:“是我又如何?小爺下的命令。”
緹騎牽來馬匹,羅雲瑾翻身上了馬,“等著罷。”
杜岩皺眉,羅雲瑾這話什麼意思?
來不及多想,杜岩也爬上馬背,刻意趕在羅雲瑾前麵,迎到自己的主子麵前。
快馬卻並未停下,直接穿過一層層恭候的護衛,奔至馬車前。
杜岩呆了呆,忙夾一夾馬腹跟上去。
塵土飛揚,蹄聲震耳欲聾,快馬直到馬車前才放慢速度,八名帶刀護衛飛身下馬,其中兩人先回身攙住最後一個下馬的青年。
青年寶帶琳琅,衣飾華貴,身形清臒瘦削,麵色蒼白,似有病容,可能因為下馬的動作太急切,雙頰浮起淺淺暈紅,腳步虛浮,似乎立馬就要栽倒在地。
緹騎們早已下馬行禮,此時忐忑不安地站在最外圍,看著青年搖搖擺擺、弱柳扶風的樣子,差點驚呼出聲。
帶刀護衛上前俯身,無比熟練地伸出自己的胳膊。
青年扶了下護衛,這才借力站穩,還未說話,先掩唇咳嗽。
眾人聽著他咳嗽,心都懸在嗓子眼上——這青年不是彆人,正是當朝皇太子朱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