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舊事(1 / 2)

賀枝堂挨了一頓打,又被親姐姐賀枝玉一通嚇唬,當晚發起高熱。

賀老爺和祝氏聽枝玉說了些宮裡的秘聞,知道那天攔下金蘭的內官是有人故意安排的,還知道這些天全家被宮裡的內官當成傻子糊弄,一時嚇破了膽。他們家祖祖輩輩住在鄉下,往來的身份最貴重的人就是縣裡的知縣老爺,知縣老爺都不懂宮闈之事,何況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

夫妻倆一麵自悔當初不該輕信內官,一麵慶幸還好沒有釀成大錯,雖然實在心疼賀枝堂,還是硬著心腸沒派人出去請郎中,隻叫家裡粗通醫理的養娘給兒子抹了些傷藥。外麵已經宵禁了,而且賀枝堂挨打是因為衝撞金蘭,這種事不好傳出去,他們家現在正處在風口浪尖上,不能讓人抓著把柄。

賀枝玉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親爹娘數落得抬不起頭,冷著臉道:“從今天開始,家裡再有人敢對金蘭不敬、胡亂議論她的事,立刻發賣!”

賀老爺忙點頭應了。

賀枝玉看向祝氏:“娘,我的姐姐姓賀,大名是金蘭,以後我不想再聽到賀阿妹這個名字。”

祝氏愣了一下,攥緊帕子,點了點頭。

夜裡賀枝堂睡不安穩,一直在夢中嚷疼。

祝氏守在床榻邊,看著昏黃燈火照耀下兒子蒼白的臉,忍不住紅了眼圈:賀枝堂長這麼大從來沒挨過打。

她拿帕子拭去淚花,側頭看坐在腳踏上縫鞋底的養娘,輕聲問:“你說,這是不是報應?”

養娘嚇了一跳,差點讓針紮了手指,強笑道:“太太,您說笑了,好好的,怎麼會有報應?”

祝氏回頭看著賀枝堂,低聲喃喃:“當年……我……”

她這人急躁歸急躁,但真沒什麼壞心,從沒對庶女有過加害之意,庶出的大女兒、二女兒再不懂事,她還是忍著氣送兩人出閣,對大姐和二姐,她問心無愧。

可對金蘭……祝氏沒有底氣拍著胸脯說自己這個嫡母當得合格。

金蘭是真的乖巧懂事、天真單純,而且難得的知趣,可祝氏仍然對她不放心,嚴厲管教,處處提防,時不時旁敲側擊,隻要她有一點不合自己的心意,立刻變臉。

這孩子是生生被她嚇大的。

祝氏偶爾想起來也覺得自己不必這麼防備金蘭,本想著等金蘭出閣的時候好好補償,不想枝玉竟被選婚太監選中了,她一心撲在女兒身上,自然就顧不上金蘭了。

她心裡計算得很清楚,枝玉才是自己的女兒。而且等枝玉進宮當了貴人,金蘭也能跟著沾光,以後再忙金蘭的事也不遲。

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祝氏覺得興許這是自己該得的報應。

養娘見主家婆傷心,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勸才好,正為難,忽然看見窗外閃過幾道亮光,忙站起身。

丫鬟推門進屋:“太太,三小姐來了。”

養娘趕緊給祝氏使眼色。

祝氏坐著沒動,神色麻木,低語:“該來的……還是來了。”

門外傳來一片恭維聲,走廊裡守夜的養娘丫鬟圍著深夜造訪的金蘭不住奉承,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人情冷暖,就是如此。

丫鬟掀開門簾、卷起紗帳,金蘭在一眾養娘的簇擁中進了屋。

養娘忙丟下針線,攙著祝氏站起來。

祝氏一言不發。

養娘丫鬟麵麵相覷,不敢吭聲。

屋中光線昏暗,唯有床前一星如豆燈火搖曳。黑暗中,響起金蘭的聲音,“太太,我聽說寶哥有些發熱,過來瞧瞧。”

依舊是柔和又清脆的嗓音,乾乾淨淨,不帶一絲耀武揚威的意味。

祝氏回過神,目光落到金蘭身上。

她仍舊是平時家常打扮,蚌珠髻,銀插梳,鸚哥綠細布衣裙,夜深露重,外麵加了件元青色暗花春羅對襟夾衣,手中一柄高麗扇,桃腮粉臉,豐頰秀眉,夜色裡一雙明媚清亮的眸子,透著種一清到底的甜淨。

金蘭以前也是這副模樣,不過祝氏從未好好打量過這個庶女,一是因為不在意,二是因為她看到金蘭抬頭就生氣,後來金蘭晨昏定省時很少抬頭。

此刻借著搖晃的燈火細細端詳金蘭,祝氏心中五味雜陳,她頭一次發覺原來金蘭已經長這麼大了,而且生得唇紅齒白,彎眉大眼,像枝頭含苞待放的春花,嫩得能掐出水的鮮筍,青春正好的少女,俏生生的,無須豔妝,好看得理直氣壯。

燈影幢幢,金蘭示意身後的女醫上前為賀枝堂診治。

女醫看了看賀枝堂身上的傷,喂他服下一枚藥丸,道:“皮外傷,不礙事,再過半個時辰燒就能退了。”

她家中世代從醫,家學淵源,賀枝堂吃了她的藥丸之後很快睡熟了,沒再一聲聲哼哼。小半個時辰後,燒果然退了。

祝氏放下心來,時不時看一眼金蘭,好幾次欲言又止。

金蘭察覺到她的尷尬和忐忑,沒說什麼,示意女醫和養娘丫鬟們先出去。

眾人忙低頭退下,屋裡除了呼呼大睡的賀枝堂,隻剩下金蘭和祝氏。

祝氏心道:終於來了。

金蘭輕聲道:“太太,寶哥年紀不小了,不能整天在內院裡廝混,他身邊的養娘丫鬟喜歡嚼舌根,不如打發了的好,選幾個老實本分的書僮跟著他一起讀書。”

祝氏還能說什麼?正如枝玉說的,如今身份倒轉,金蘭成了貴人,全家上上下下都得敬著金蘭,稍有不敬就是大罪過,隻能乾巴巴答應一聲。

金蘭沉默了一會兒,又道:“玉不琢不成器,太太對寶哥未免太過溺愛,依我的主意,等寶哥好了就讓他挪到外院去,給他請一位嚴師,教他專心進學,用不著他去考功名,至少要懂得辨明是非道理。”

祝氏渾身發顫,揪緊帕子,點點頭。

金蘭接著道:“我和爹說過了,也想和太太說一聲,枝玉性子烈,隻要她自己不點頭,不管誰家來求娶,太太不能自作主張應下親事。”

事關親生女兒,祝氏頓時變了臉色,厲聲問:“你想做什麼?”

金蘭看一眼祝氏,淡淡地道:“太太以為我想做什麼?”

祝氏麵皮紫脹,這幾日縈繞在心頭的畏懼惶恐全都化作了憤怒:“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你想報複我,我隻有受著,可枝玉是你的妹妹,她從來沒害過你,她對你一片真心,你要是敢仗著太子妃的身份磋磨她、拿捏她的婚事,我拚了性命不要也不會讓你好過!”

金蘭靜靜地看著祝氏,臉上儘是疑惑:“我為什麼要磋磨枝玉?”

祝氏一噎,差點沒一口氣厥過去!

醞釀了這麼久的質問,金蘭居然是這樣的反應!

嫡母和庶女終於要敞開天窗說亮話了,她就不能認真點?

祝氏脾氣暴躁,雖然畏懼金蘭的身份,還是忍不住邪火直冒,但又不敢對金蘭發火,隻能自己生生忍下,老臉憋得通紅:“你現在已經是太子妃了,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我好歹也養大了你,求你放過枝玉。”

反正早晚得撕破臉皮,不如早點把話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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