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身世(1 / 2)

太子妃她有點慫 羅青梅 19439 字 5個月前

杜岩跪倒在地, 抖如篩糠。

他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剛才還一臉淡淡笑容的朱瑄突然滿身陰鬱戾氣, 幽黑的眸子裡暗流湧動, 殺機隱伏。

離得近的他心頭冰涼,都快凍僵了。

沉默片刻後,朱瑄忽然問“剛才和尚說她的淤傷好了那天是你命人放箭的”

這聽起來毫無關聯的問句讓杜岩不由得傻眼了。

半晌後,杜岩腦子裡嗡的一下。

他想起來了

那天在城外截住羅雲瑾的時候, 他嘲笑了對方幾句。

羅雲瑾冷笑著回擊。

“是你命人放箭的”

“你等著罷”

那天以後,太子拖著病體來回奔波,一心撲在冊妃之事上, 中間還病了好幾次,忙得連書都不讀了, 哪還有空問放箭的事

太子不問,杜岩自然也不會提, 早就把這事忘到爪哇國去了。

要不是因為一直對羅雲瑾的那個警告耿耿於懷,他這會兒根本反應不過來

太子妃身上怎麼會有淤傷

一半是因為羅雲瑾, 一半是因為當時亂箭齊發

杜岩冷汗涔涔。

太子爺這是長了顆七竅玲瓏心嗎朝堂政事,東宮庶務,功課學業, 加上最近的東宮大婚, 東宮馬上就要迎來一位嬌滴滴的美人這麼多事都要他親自操持,他居然還能想起這事

羅雲瑾居然不是在嚇唬他。

杜岩心裡默默流淚, 磕頭道“殿下恕罪, 當時情境不由人, 羅統領武藝高強,敵陣當前可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境,他已經馳出百步之遠,若是不及時攔下他,等他鑽進林子裡,小的實在追不上他。”

後麵的話他不敢說出口要不是小的機靈讓人放箭,羅統領怎麼可能因為顧忌太子妃而停下來,他要是不停下來,您今天怎麼可能有機會拉著太子妃的手念詩調笑

杜岩覺得自己勞苦功高,為太子爺娶妻之事操碎了心。彆的不提,這些天他明知賀家出了不少變故,卻得耐著性子冷眼旁觀,隻因為太子爺吩咐過不許插手賀家的事他每天提心吊膽,生怕太子妃有什麼好歹,頭發都急白了幾根,這麼忠心赤膽,可以將功補過吧

想到將功補過,杜岩突然眼前一亮。

“千歲爺”杜岩嘿嘿一笑,抬起頭,“小的身上帶了件物件,不知道該不該拿給爺看。”

朱瑄瞥他一眼,臉色依舊陰沉。

杜岩慌忙在袖子裡一陣摸索,掏出一樣東西,舉到朱瑄麵前。

朱瑄低頭看去。

一頂網巾。

杜岩捧著網巾,道“自從太後頒下賜婚懿旨,太子妃就時時刻刻針線不離手。四小姐歸家後,日夜教導太子妃宮廷禮儀,太子妃白天學規矩,夜裡挑燈讀書,十分刻苦,忙成這個樣子,還是沒放下針線,前天總算趕出了這頂網巾。小的找賀家仆人打聽,原來他們鄉下有一種習俗”

他話還沒說完,朱瑄接了下去“湖廣的風俗,女子出閣前,當親手為夫婿織一頂網巾,夫婿若還沒到加冠的年紀,可在婚前提前舉行加冠禮,冠禮上用的就是未婚妻子織的網巾。”

杜岩一呆,訕笑“原來殿下也知道這個風俗。”

朱瑄拿起網巾。

杜岩諂笑“太子妃這網巾一定是為千歲爺您做的,不過太子妃靦腆,覺得自己做得不好,羞於示人,讓丫鬟收起來了。誰知丫鬟不小心,夜裡點蠟燭的時候竟然燒著了網巾萬幸隻留下指甲蓋小的破洞,那丫鬟瞞著太子妃把網巾偷偷扔了,小的覺得不能讓太子妃的心血白費,又怕太子妃瞧見了傷心,讓人撿了回來,想找宮裡針線靈巧的宮人給補補,等補好了再放回去。”

賀家有東宮的眼線,偷偷拿一頂網巾易如反掌。

朱瑄沒說話,眼眸微垂,細細打量手中的網巾。

壓迫得杜岩無法喘息的殺氣終於慢慢消散。

朱瑄道“下不為例。”

杜岩磕頭道“小的謹記在心,太子妃的安危是重中之重。”

朱瑄淡淡嗯一聲。

杜岩心知放箭那事算是揭過去了,心底暗暗慶幸多謝太子妃救命之恩

朱瑄神色緩和了下來,問“仁壽宮的女官還沒有出宮”

杜岩起身,搖頭“沒有,仁壽宮、昭德宮、禮部、宗人府那邊都沒有動靜。”

周太後和鄭貴妃像是忘記了太子妃這個人,說好的派去教導太子妃禮儀規矩的女官遲遲沒有出宮。宮中脾氣最大的兩位佛爺沒開口,其他人噤若寒蟬,不敢催促。

眼看就要到大婚之日了。

杜岩道“殿下,您看東宮要不要插手賀家人畢竟是鄉野出身,見識淺陋,賀家少爺驕縱任性,屢次輕慢太子妃”

朱瑄擺擺手,“還不到時候。”

她曾經盼望而得不到的東西,他可以給她十倍百倍千倍萬倍。她不必再束縛自己,壓抑自己,她想讀書就讀書,想出門就出門,想逛廟會就逛廟會,那些欺侮過她的人,都該跪在她腳下。

在那之前,不妨讓賀家人再犯點蠢。

他等著金蘭和賀家徹底劃清界限。

他討厭任何其他人占據她的注意力。

她最重視的人,應該是他。

她最喜歡的人,也應該是他。

她日夜相伴的人,更應該是他。

其他人就算是她血脈相連的弟弟妹妹,也是多餘。

朱瑄低頭收起網巾。

他知道,這網巾不是金蘭為他織的。

網巾用了一塊厚實鮮潤的春羅,一看就是為天冷時節編的,而如今已近初夏,天氣越來越熱,文人士子早已經戴上疏朗透氣的蟬翼羅頭巾。金蘭如果想送他網巾,不該送這麼厚實的。

金蘭原本的未婚夫是陳家少爺陳君山,他們的婚期定在年底,網巾是為陳君山所織。

她看著乖巧,其實懶散,想來這網巾本該在上京的路上編好,可她拖拖拉拉隻編了一半,後來陳家退了婚,她翻出做了一半的網巾編完,算是做一個了結。

她就是這樣的性子。

那時候看他身上衣飾單調,彆人有的,他都沒有,她就自己動手給他做茄袋。做了一半忘在那兒不管了,到過年的時候才想起來,忙又撿起來做,熬油費火,累得直打哈欠。他讓她彆做了,她不肯撒手“做了一半呢,做事情要有始有終,做好了給你戴上。”

這網巾不是給他的。

朱瑄微微一哂。

那又如何

陳賀兩家再無婚約,金蘭如今是他的太子妃。

不管這網巾原本是為誰準備的,既是她親手所織,又輾轉到了他手裡,就是他的。

金蘭在東宮內宦的護送下回到家中,卻見門前熙熙攘攘,好不熱鬨,十幾個身穿粗布短褐袍、風塵仆仆的仆從圍在巷子裡,肩扛手抬,搬的搬,背的背,正來來回回往府中運送貨物箱籠。

馬車直接進了院子,養娘攙扶金蘭下車,道“舅老爺來了。”

金蘭一怔。

禮部和宗人府怕得罪周太後和鄭貴妃,沒有派女官教導金蘭宮廷禮儀,但預備大婚典禮的內官已經入住賀府,內官循規蹈矩,手腳麻利,見了金蘭就行國禮。而金蘭在枝玉狂風暴雨般的摧折下慢慢熟悉宮中規矩,又不必小心翼翼看嫡母眼色,言談舉止已經和一個月前的她判若兩人。賀府上下已經從當初得知金蘭被冊為太子妃的驚駭惶恐中反應過來,再不敢以之前的輕慢態度待她。

不等她開口問,養娘細細道來祝舅父上門的事“去年咱們家上京的時候,舅老爺也想一起來,因為家裡事多脫不開身,就給耽擱了。今年武昌府幾位舉子上京赴考,舅老爺想著正好順路,就和他們一起坐船去了揚州,然後順著運河北上。年初的時候動的身,舅老爺一開始以為選秀總要過了端午才有消息,就沒急著趕路,後來怕趕不及,緊趕慢趕,趕在今天上午進的城。”

祝舅父是祝氏的親哥哥,賀家隻是豪富,祝家則是世世代代久居江夏的大戶人家,雖說祖上沒出什麼有名望的人物,但也出了不少秀才,在當地很有名望。祝舅父有功名在身,樂善好施,時常接濟家貧的讀書人。縣裡學生讀書進舉,參加第一道童試前必須先請本地秀才保舉推薦,請人寫保書少說要一兩銀子潤筆,一兩銀子對尋常人家來說不是小數目,加上其他花銷,許多家境貧寒的學子隻能舉貸進學。祝舅父為人豪爽,與人作保從不收錢鈔,不僅不收錢,他還送錢鈔米糧給上門求助的讀書人,誰家有煩難,隻要朝他張口,他絕不會袖手不顧。

家鄉舉子進京赴考,坐船途經江夏,祝舅父必會率領鄉賢出麵設宴款待,送上盤纏仆從,請舉子留下墨寶。落第舉子歸家,坐船經過江夏,羞慚不敢下船,他領著人攔在渡口,設宴為他們接風洗塵,一番苦口婆心的訓斥勉勵後,幫他們出謀劃策,雖然考不上進士當不了大官,但費些錢鈔疏通一二,補上小縣令、長史、教授這樣的缺不是難事。讀書人最為清高,科場失意時得祝舅父雪中送炭,對他感激涕零,日後熬到升遷,自然對祝家照拂有加,甚至互為姻親之好。

因此,祝家雖然沒有子弟在朝中為官,但姻親關係盤根錯節,幾乎和本地所有為官人家沾親帶故,有這些親戚幫襯,祝家足可以富貴幾代,屹立不倒。

祝舅父不是金蘭的親舅舅,她對祝舅父了解不深,但她知道祝舅父這個人看似仗義豪俠、胸無城府,實則心思縝密。

當年喬姐重病,祝舅父特意打發人送了幾枝上好的人參給喬姐進補,還薦了郎中給喬姐看病,喬姐深受感動,囑咐金蘭以後不能忘了這份恩情。後來喬姐病逝,祝舅父又出了一筆錢鈔幫著選了個風水寶地,而且以祝家家主的身份給喬姐贖了身,讓她不必以奴婢之身下葬。

金蘭領了這份情。

那時候她年紀小,不懂祝舅父為什麼對自己和生母如此看重,直到長大以後讀了史書,這才明白祝舅父的良苦用心。

養娘說到一半,壓低了聲音“舅老爺一上門,茶都沒吃一口,先要給您問安,知道您出門去了,就去見了太太。舅老爺好像動了氣,屋裡伺候的人全趕了出來,不知道說了什麼,太太也發了火,摔摔打打的好一陣鬨,大官人也不敢去勸。”

金蘭立刻皺眉問“枝玉和枝堂呢”

養娘答“舅老爺讓他的隨從守著枝玉小姐和枝堂少爺,讓他們在外院看老家帶來的箱籠,不許他們去正院。”

金蘭鬆口氣,叮囑養娘“再多派幾個人去前院守著,不管枝玉和枝堂怎麼鬨,不許放他們進去。”

養娘恭敬應了。

金蘭回家,家裡仆從一窩蜂爭相出來迎,裡頭祝舅父得到消息,馬上不和祝氏吵了,整了整衣冠,滿麵帶笑迎出屋。他五十上下的年紀,和祝氏生得有些像,方臉闊鼻,不笑的時候神情十分嚴厲,見了金蘭,二話不說,先俯身行了個國禮。

雖說不日就要大婚,但到底還沒入宮,而且祝舅父是自己名義上的舅舅,年紀又大,金蘭側身謙讓了一下。

早有內官扶起祝舅父,舅甥倆進屋說話。

祝舅父年紀不輕,動作卻利落,堅持行完禮,麻利地站起來,一邊往屋裡走,一邊再三給金蘭賠不是,“外甥女大喜,本想早日進京幫襯,年紀大了,路上走得慢,這才給耽擱了。”

金蘭不露聲色,微笑著和祝舅父寒暄,問老家親戚長輩們好。

祝舅父一一答了,態度謙恭,又不失親切,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

養娘奉上茶果,茶是木樨瓜仁泡茶,果子是糖薄脆、梅菜餡金華酥餅、蝴蝶卷絲酥、蘇州鬆子糖,還有一盅解暑氣的冰鎮涼飲子,俱是家鄉口味,祝舅父卻立時變了臉色,眉頭緊皺。

金蘭知道祝舅父是聰明人,自己無需和他虛與委蛇,而且她馬上就要入宮了,實在沒有閒心和人打機鋒,打發走其他人,直奔主題“舅舅辛苦,外甥女正有一事托付舅舅。”

祝舅父一愣,心道這個外甥女果然深藏不露,放下雪泡縮脾飲,道“外甥女如今貴為太子妃,儘管吩咐便是。”

金蘭道“我已經知會過阿爹,待我入宮,就讓他帶著枝玉和枝堂回鄉。家鄉有舅舅和族中親戚幫襯照拂,想來不會出什麼大事。隻是枝堂頑劣,太太又太過溺愛,終究不是事,還望舅舅嚴加管教,讓他懂得些道理,他若有不敬之處,舅舅隻管教訓,千萬彆因為心軟就放縱他。再有枝玉性烈,太太和阿爹若管教太嚴,隻會適得其反,望舅舅能從中調解”

祝舅父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聽她像交代後事一樣叮囑自己,心中暗暗稱奇,詫異過後,隻餘敬佩。

他當年果然沒有看走眼。

“外甥女放心,我在縣裡也有幾分薄麵,我回鄉後一定訓誡族人,不許他們仗著外甥女為非作歹,給外甥女和太子殿下抹黑”

金蘭起身,斂容正色,朝祝舅父行了個後輩禮“能者多勞,舅父為人端正,在鄉裡素有賢名,賀氏一族的榮辱,就托給舅父了。”

祝舅父忙站起身,連稱不敢,猶豫了一會兒後,道“枝玉在祝家養到四歲多才送回賀家,我視她如親女,一定不會讓她受委屈,隻是枝堂的事”

金蘭一口剪斷祝舅父的話,“您是枝堂嫡親的舅舅,有您看著,枝堂必能長進。不求他出人頭地,隻望平平安安,做個本分之人。”

饒是祝舅父圓滑老成,聽了金蘭這話,也不由得驚詫地抬起臉,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金蘭。

他剛才和祝氏大吵了一架,為的就是賀枝堂的事。

金蘭麵色平靜。

祝舅父到底是一家之主,見多識廣,心眼靈活,很快恢複了正常,神態比之前更加恭敬,感歎道“外甥女果然深明大義。”

接下來,兩人默契地不再提起賀枝堂和賀枝玉,轉而說起宗族的事。

杜岩說朱瑄已經派人去湖廣了,金蘭估摸著自己被冊封為太子妃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整個湖廣,她擔心族人借著她的名頭胡作非為、魚肉鄉裡,奈何兩地相隔千裡之遙,沒法管束,正愁著呢,可巧天上掉下一個長袖善舞的祝舅父,正好解了她的難題。

金蘭再三叮囑祝舅父“若有人以太子妃親族的名義作威作福,舅父無需顧忌親戚情分,一律現清白處置。”

她這些天讀了不少外戚傳之類的書,外戚中飛揚跋扈以至於連累全族的不在少數,她可不想哪天自己也成了書上的反麵事例。賀老爺耳根子軟,根本管不住親戚,祝氏眼界狹窄,又是個內宅婦,也管束不了族人,唯有像祝舅父這樣經多見廣、素有威望的人才能鎮得住老家那群族人。

祝舅父仔細聽金蘭交待,麵色如常,心中卻是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靜。

祝舅父和金蘭長談足足兩個時辰。

內院,祝氏蒼白著臉躺在窗下榻上,手裡緊緊攥著一把鏨刻壽桃長命鎖,蓬頭垢麵,衣衫淩亂,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望著房頂,一語不發。

養娘進屋收拾了一地狼藉,坐在榻邊,看著祝氏呆滯麻木的模樣,唉聲歎氣。

不一會兒,祝舅父大踏步走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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