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夫人長歎口氣“不必瞞我了,我見過匣子裡的那幅畫,他是從我肚皮裡爬出來的,真以為能瞞得住我”
心腹跪倒在地“老夫人,侯爺出征之前帶走了鑰匙,小的也不知道怎麼取出那隻匣子。”
陸老夫人冷笑“你以為我是為了逼你交出鑰匙才叫你來的蠢貨”
心腹大氣不敢出一聲,汗如雨下。
屋外忽然響起一片雜亂的腳步聲,接著叫嚷聲四起,幾名年輕婦人提著裙子跑進正院,滿麵驚惶“走水了走水了侯爺的書房走水了”
聲音飄進內室,陸老夫人麵色陰沉如水“燒了也好,燒了才不會惹是生非。”
心腹睜大眼睛,毛骨悚然,顫抖著趴伏在陸老夫人腳下。
安遠侯府後街不遠處,正埋頭趕路的羅雲瑾忽然猛地一扯韁繩,長靴緊夾馬腹,身下駿馬高高揚起前蹄,險險停下。
緊緊跟在他身後的緹騎見狀忙也跟著停下馬,一時之間馬鳴嘶嘶,塵土飛揚。
羅雲瑾手執長鞭,望著遠處的安遠侯府。
一名緹騎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啊了一聲,指著盤繞在安遠侯府上空的滾滾濃煙“安遠侯府走水了要不要通知五城兵馬指揮司的人來救火”
羅雲瑾看了一會兒,撥馬轉身。
陸老夫人很聰明。
緹騎們摸不著頭腦,麵麵相覷了一會兒,認命地鞭馬跟上去。
賀府,一天的熱鬨散去,夜色漸沉,漫天璀璨繁星浮動,籠下如銀星光。
明天就是親迎禮,東宮內官二話不說,接管全部賀家事務,連金蘭身邊伺候的丫鬟也換成了宮裡的人。杜岩從東宮回來,幾乎寸步不離地跟在金蘭身邊,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怕金蘭跑了似的。
金蘭忙了一天,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剛剛躺下,腦袋還沒碰到枕頭,忽然聽到一陣哭聲。
杜岩在帳外伺候,道“是剪春姑娘,她來拜彆殿下。”
金蘭立馬紅了眼圈,翻個身,拿帕子擦了下眼睛,聲音悶悶的,“讓她好自珍重罷,就不必見了。”
杜岩怔了怔,起身出去。
剪春跪在房門外,滿臉是淚,砰砰幾下,給金蘭磕了好幾個頭,哭得肝腸寸斷,爬都爬不起來,被兩個養娘架了起來,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杜岩站在光線昏暗的走廊裡,望著剪春離開的背影,臉上神情複雜。
金蘭居然不帶她最信任的丫鬟進宮。
她給剪春贖了身,托祝舅父照顧剪春,祝舅父立刻認剪春當了乾女兒,賀家丫鬟豔羨不已給祝舅父當乾女兒,以後嫁的不是官宦家的公子就是豪紳家的少爺,剪春的命真好
剪春一開始說什麼都不肯,非要進宮當宮人。
金蘭笑著罵她“你忘了那年說的話了你不想一輩子伺候人,我當時答應你,等我長大了,一定給你贖身,我怎麼能食言”
剪春哭著道“可是小姐你去的地方是皇宮啊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沒有我在身邊,誰照顧你你冷的時候誰給你添衣你餓的時候誰給你煮麵彆人為難你的時候,誰護著你”
金蘭給剪春擦眼淚“我長大啦,可以自己應付。這些年你一直照看我,我心裡把你當姐姐,我早就打算好了,等我出閣的時候就給你贖身。”
剪春嚎啕大哭。
小姐這是怕連累她啊小姐知道宮裡的生活步步艱險,怕護不住她,怕她在宮裡受苦,所以不帶她進宮她這些年服侍小姐,從來沒受過一句重話,其他主子總愛把自己吃過、用過的東西賞人,小姐從不會這樣,知道她喜歡吃什麼,每次都會乾乾淨淨收著留給她吃。她生病的時候挪到外邊院裡養病,小姐擔心她沒人照顧,省下月錢給她用。她病好了回房伺候,小姐眼巴巴地守著她,隔一會兒就說“剪春,你的病才好,歇歇吧。”
她嘴裡嗔罵小姐聒噪,心裡卻甜滋滋的。
剪春大哭“小姐,讓我陪你進宮吧”
金蘭搖搖頭,神情溫柔,但絲毫沒有動搖,堅定地拒絕了剪春。
杜岩可以篤定,剪春雖然經常數落金蘭,但她對金蘭死心塌地,絕對忠誠。
宮裡的主子對宮人恩威並施,為的不就是樹立威信,收買人心,讓宮人徹底臣服於他們,願意為他們肝腦塗地,死而後已麼太子妃身邊有這麼一個忠心耿耿的丫鬟,為什麼不帶她進宮
因為太子妃是真的對丫鬟好,她怕自己護不住丫鬟,知道丫鬟的心願是贖身回鄉,便在進宮前滿足丫鬟的心願。
就像預備身後事一樣,太子妃安排好一切,孤身一人入宮,若不幸得罪周太後或是鄭貴妃,她一個人擔著,帶累不了她在意的人。
夜風冰涼如水,拂在臉上,柔如絲絮。
杜岩呆立了很久,轉身進屋。
金蘭舍不得剪春,躲在帳中,無聲流淚。
阿娘沒了,無人依靠,她習慣把心事藏在心底,一個人默默忍受,即使傷心哭泣,也是靜悄悄的,生怕驚擾了其他人。
杜岩知道她心裡難受,在房裡點了助眠的安息香,香煙嫋嫋,一點一點漫過紗帳。
金蘭沉沉睡去。
夢裡看到喬姐,她笑著撲上去,膩在喬姐懷裡撒嬌。
這一覺她睡得很沉,恍惚中,遠處飄來一陣歡快的鼓樂聲。
夢中心有所感,金蘭睜開眼睛。
屋中光線暗沉,紗帳掀起了半邊,掛在金絲勾上,枝玉坐在床頭,雙眼通紅,淚汪汪地看著她。
“姐姐。”
她第一次當麵這麼叫金蘭。
“東宮的儀仗已經出了內城門。”
金蘭心情出奇的平靜,慢慢坐起身。
她要嫁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