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大婚,筵宴的規格自然不低。
奉王殿內設禦座, 錦衣衛分立於殿外的東西兩麵, 金吾等衛東西分立。禦座下西麵是酒亭, 東麵是膳亭,酒膳亭的東西兩麵為珍饈醯醢亭。禦座東西設禦筵, 東麵為皇太子座,其他諸王的座位以次往南排列, 東西相向。四品以上官位的座位設在殿內,五品以下官員的座在殿外東西廊下, 司壺、尚酒、尚食等宮人在旁侍候。
教坊司早已在內殿、外殿分彆設大樂、雜舞, 一切準備就緒,儀禮司官員請升座。
鐘鼓齊鳴, 樂聲奏響,伴隨著大臣的山呼聲, 嘉平帝在司禮監太監錢興等人的簇擁中出現在大殿內,文武百官三跪九叩,各自落座,進獻九爵酒畢, 光祿寺官員收走酒爵,進湯、進大膳。
繁瑣冗長的禮儀總算熬到了結尾,群臣心裡暗暗鬆口氣,還沒來得及舉箸夾菜, 內殿裡頭遽然安靜了一瞬, 氣氛微微凝滯。
殿外的年輕官員麵麵相覷, 伸長脖子往裡看。
悠揚婉轉的樂聲中,幾名內侍匆匆從內殿奔出,徑直朝後殿走去,不一會兒抬著一隻隻抬盒走進內殿。
官員們意識到內殿出了什麼變故,心裡七上八下的,但他們品階太低,不能進內殿,有幾個膽大的官員悄悄走到廊下,豎起耳朵偷聽。
不一會兒,一名禮部官員從裡麵走了出來,眾人忙拉住他細問。
禮部官員低聲罵“錢興那廝真是歹毒趁著聖上高興,說什麼謝太傅給太子送了份厚禮聖上突然來了興致,說想看看各部官員給東宮送的賀禮。”
眾人恨得咬牙,暗罵錢興蛇蠍心腸。
謝太傅是扶持嘉平帝登基的功臣,平日和太子沒有任何往來,隻擔任了一個太傅的虛銜。當初謝太傅不知道聽了誰的攛掇意欲捧劍入宮死諫,差點釀成大禍。這事是嘉平帝的一塊心病,今天太子大婚,錢興故意提起謝太傅,其心可誅嘉平帝忽然起興要看文武百官送的賀禮,就是為了敲打文官和朱瑄本人
憤恨之餘,眾人一陣心驚肉跳。
皇太子是一國儲君,溫文儒雅,風儀出眾,深得民心,曆來頗受文官推崇。太子迎娶太子妃,事關國本,哪個官員敢隨便敷衍賀禮自然是什麼精致稀罕就送什麼。
這些落在嘉平帝眼裡,會不會成了他們私下結交太子的物證
美酒佳肴在前,歌舞音樂在側,眾人卻驚出一身冷汗,讓夜風一吹,冷颼颼的,從頭涼到腳底心。
刑部員外郎望一眼內殿東麵的方向,和身邊同僚低語“難怪東宮會婉拒大理寺的賀禮。”
同僚心有戚戚焉,“太子果然沉穩。”
刑部尚書清廉,隻給東宮送了些家鄉土產,被死對頭大理寺官員好一頓嘲笑,兩邊差點打起來。後來東宮推辭大理寺的賀禮,卻留下了刑部尚書的,刑部上上下下十分快意,把這事當成笑話講。
如今看來,太子當真深謀遠慮,他早就料到錢興會拿官員賀禮做文章,所以隻要是厚禮,東宮一概婉言推辭。
“太子謹慎小心,高瞻遠矚,自然是好事。”刑部員外郎聲音低了下去,“隻是凡事都要如此小心慎重長此以往”
身為儲君,朝夕不得安寧,事事小心謹慎何等折磨人的精神和心誌太子天生不足,體弱多病,還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應付昭德宮和司禮監的陰謀手段,縱有七竅玲瓏心,又能堅持到幾時就算堅持到底了,那時的太子還能一如既往的仁厚溫和嗎
同僚朝員外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員外郎自知失態,飛快掃一眼左右,舉袖咳嗽,草草掩飾了過去。
內殿,燭火通明,輝煌燦爛。
禦座之側,一名穿大紅妝花飛魚服的俊美男子站在嘉平帝身邊,低聲和嘉平帝說著什麼。
底下的文武大臣屏息凝神,神情裡透出幾分緊張之意,側耳細聽俊美男子有沒有趁機挑撥嘉平帝和太子之間的關係,可惜教坊司的樂舞還沒有停下,他們什麼都聽不到。
內官擔著一副副抬盒從禦座之前走過,男子掃一眼抬盒裡的禮物,一樣樣解說給嘉平帝聽。
眾人噤若寒蟬。
一刻鐘後,嘉平帝的臉色慢慢緩和了下來。
眾人暗暗吐出一口濁氣還好東宮處事謹慎,沒讓錢興陰謀得逞。
嘉平帝其實無意為難朱瑄,東宮大婚,大臣送些厚禮實屬平常,真出格了也不算什麼,但他想起謝太傅的事就心裡膈應,提出要親自看賀禮,不過是敲打百官罷了。
羅雲瑾隨侍左右,猜到嘉平帝的心思,解說賀禮的時候看到珍貴的書畫作品,並不隱瞞,有什麼說什麼。
嘉平帝沒看到什麼特彆名貴的賀禮,不一會兒就看煩了,示意宮人給他盛酒,目光無意間掃到禮單上的一個名字,笑問“安遠侯府送了兩箱書好小子,那兩箱書是朕賞陸瑛的果然是那小子乾得出來的事朕讓他好好讀書,他就想出這個法子躲懶皮猴”
笑了一陣,側頭問,“他去湘南多久了”
羅雲瑾沒吭聲,一旁的錢興搶著答“已經足足兩年了。”
嘉平帝皺眉“陸瑛是個孝子,他老母在堂,兩年不能歸家,難為他了。”
錢興知道嘉平帝這是想召陸瑛還朝,瞥一眼長身玉立的羅雲瑾,說“再有兩個月就是安遠侯老夫人的六十大壽。”
身為司禮監的掌印太監,錢興牢牢掌控整個宦官機構的權利中樞,可羅雲瑾這個秉筆太監卻不肯聽他調派。他想除掉羅雲瑾,奈何羅雲瑾能帶兵打仗,一身實打實的戰功,不好下手。嘉平帝對羅雲瑾寄予厚望,錢興一時之間想不出逼羅雲瑾低頭的法子,聽嘉平帝提起陸瑛,忽然想到一個主意借刀殺人
陸瑛是武將,深得嘉平帝的信任,嘉平帝再寵信羅雲瑾,後者能取代前者在嘉平帝心目中的地位嗎
不能。
論出身,陸瑛是世代簪纓的貴公子,羅雲瑾隻是個殘缺閹人。論資曆,陸瑛少時跟隨族中叔伯馳騁沙場,十二歲就能彎弓殺敵,而羅雲瑾在監軍之前根本沒上過戰場,之所以能建立戰功,還不是因為將官都快死光了迫於無奈頂上去的
如果陸瑛還朝,嘉平帝還會像現在這樣倚重羅雲瑾嗎
據說陸瑛和羅雲瑾不和,陸瑛以前在宮裡當值的時候曾和羅雲瑾打了一架,若是能拉攏陸瑛
錢興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妙哉,決定趁火澆油,笑著道“聽說陸侯爺這些年忙於平叛,拖到三十多歲了還沒娶妻,京裡的世家小姐望穿秋水,都巴望著陸侯爺早日回來。”
嘉平帝猶豫了片刻,吩咐錢興“擬旨召陸瑛還朝。”
錢興喜滋滋應了一聲。
羅雲瑾掃一眼錢興,道“陛下,陸侯爺對陛下忠心耿耿,出征前曾自比是陛下的冠軍侯,誓要為陛下平定湘南,如今湘南局勢未穩,以陸侯爺的性子,隻怕不肯還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