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自儘(1 / 2)

鄭貴妃回到昭德宮, 放下獅子犬, 輕輕踢一腳“小畜生”

獅子犬嗚嗚叫了兩聲, 轉過腦袋,大垂耳朵服帖地垂順著,黑眼珠子可憐巴巴地望著鄭貴妃。

鄭貴妃冷哼一聲, “抱它下去, 看見它就心煩。”

宮女抱著獅子犬出去。

鄭貴妃坐在鏡台前,一陣劈裡啪啦摔摔打打, 取下頭上的簪環首飾,發髻放下來, 濃黑中閃過幾道刺眼的銀芒。她頓了一下, 扯下一根白頭發。

宮女嚇得大氣不敢出一聲。

鄭貴妃看著閃爍著冰冷銀光的銅鏡,摸了摸自己的臉。年輕的時候她不裝扮也鮮豔嫵媚, 隨便在鬢邊簪一朵帶露鮮花、塗一點唇脂就敢出門。現在皮膚鬆弛, 不得不靠濃妝豔抹來遮掩衰老的痕跡,甚至連入睡時也不敢卸妝。嘉平帝留宿昭德宮的那些天,她每晚洗漱之後必須先裝扮半個時辰才會去伺候他,第二天早上又得早早起身洗去殘妝然後再重新上妝。

世人都以為嘉平帝對她的寵愛一如既往,卻不知道她私底下到底耗費了多少心血來保持自己的容顏。她最大的對手不是吳皇後,亦不是王皇後, 更不是後宮那群環肥燕瘦的宮嬪,也不是周太後她最害怕的是衰老。

她對嘉平帝的性情了如指掌, 和嘉平帝相處時, 她無時不刻不在揣度嘉平帝的心思。吳皇後、王皇後礙於身份, 不懂利用女兒家的柔情來婉轉進諫,隻知道一本正經規勸嘉平帝,她從不說嘉平帝不喜歡聽的話。

規勸皇帝是朝臣的責任,關她什麼事誰愛勸去勸吧,她隻是一個後妃,不會冒著失寵的風險得罪皇帝。

朝政能不能穩定,民間百姓能不能安居樂業,江山社稷能不能長治久安這些都和她不相乾,她隻想好好享受榮華富貴。她從不把嘉平帝當皇帝,隻把他當成一個孩子。嘉平帝不喜歡文官,她就向他推薦宦官,嘉平帝和朝臣賭氣,她什麼都不問,和嘉平帝一起痛罵朝臣。

她陪伴嘉平帝幾十年,嘉平帝一天都離不開她。然而離不開她也離不開一個個貌美如花的美人宮中從來不缺年輕貌美的嬪妃,這一茬老了,下一茬又水靈靈地冒出頭了。

年輕真好啊太子妃多麼年輕,青春年少,風華正茂,一顰一笑都光彩照人,像春日枝頭的繁花,鮮嫩明豔,稍稍露出一個微笑,盈盈地望你一眼,就能讓你心旌搖蕩,神魂顛倒,恨不能把所有好東西捧到她麵前,哄她高興。

墓有重開之日,人無再少之顏。

鄭貴妃垂下眼睫,隨手將白頭發塞進妝盒屜子裡。

宮女撥開簾子,快步走到她身後“娘娘,剛才東宮那邊傳太醫了。”

鄭貴妃愣了一下,繼而暴怒“傳太醫做什麼”

宮女抖如篩糠,跪倒在地“說是太子妃病了,傳了王女醫過去。”

鄭貴妃一言不發,目露凶光。

她剛剛和太子妃說話的時候太子妃還好好的,一點毛病都沒有。一轉眼太子妃就打發人去太醫院請太醫,這不是在明著打她的臉麼

宮女小聲說“太後娘娘剛才打發人問問太子妃殿下是不是在回宮的路上受什麼委屈了”

鄭貴妃唇角微挑,冷笑了一聲。

周太後這輕飄飄的一問等於明著告訴六宮太子妃因為被昭德宮刁難才會生病請太醫,世人不會去細究她到底和太子妃說了什麼,反正在他們眼中,她不論做什麼都是錯,而太子妃單純仁善、溫婉柔順,一定是被欺負的那一個。

鄭貴妃眉頭蹙起,麵容扭曲。

她根本沒做什麼太子妃果然兩麵三刀,心懷叵測和太子一個樣,果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鄭貴妃氣得連午飯都沒吃,喝了一碗紅棗雪蛤粥就睡了,下午宮人過來通稟,嘉平帝今天和道士聊得很投機,夜裡就不過來了。

她怒氣未消,打發人去東宮“看看太子妃到底得的什麼病本宮不過是和她說兩句話她就請太醫,她是雪堆的還是粉揉的風吹吹就化了”

宮人不敢去東宮碰釘子,轉頭找太醫院專門管藥房的太監打聽,太監道“好像不是病症,王女醫沒有叫小內官過來抓藥,隻要了些滋補的東西。”

鄭貴妃坐在閣子裡用晚膳,聽完宮人的稟報,回過味來,嗤笑了一聲。

原來是這個毛病。

她胃口突然變好了,連吃兩碗飯。

嘉平帝今晚不來昭德宮,鄭貴妃睡得比平時早。她平日覺少,隻能睡熟兩個時辰,這晚睡得早,醒得也早,正躺在枕上逗弄獅子犬,宮人慌慌張張衝進內殿,聲音發緊“娘娘,張公公下獄了”

獅子犬嬌氣,嚇得嗚嗚了幾聲,躲進鄭貴妃懷裡。

鄭貴妃眉尖微蹙,掀開紗帳“哪個張公公”

“乾清宮的張公公。”宮人捧著銅盆熱水進殿,“聽說陛下氣著了,乾清宮那邊請了太醫院院判過去。”

鄭貴妃下床梳洗打扮。

宮人為她戴上金絲髻,小聲說“張公公告了錢爺爺一狀,說錢爺爺和兩位侯爺借著傳奉官的事情發財。”

鄭貴妃眯了眯眼睛,冷笑“不知死活的老東西”

想要當官唯有讀書進舉這一條路可走,登科及第,自然前途無量。書讀得好才能當官,這一點婦孺皆知。

嘉平帝崇奉佛道,為了施恩於僧道,直接授予道士、僧人官職,之後還冊封了一些工匠、畫師、民間藝人、宦官子侄。這些人的任命沒有經過吏部的文書批答,更不必經選拔、廷推和部議等選官過程,直接由皇帝本人任命。隻要皇帝喜歡,他想任命誰就任命誰,想任命為什麼官職就任命為什麼官職。

朝中官員看不起這些通過討好太監和寵妃而被授予官職的人,嘲諷他們為傳奉官。

後來傳奉官濫觴,三教九流的人物隻需要花錢討好天子近侍就能獲得舉薦,哪個太監得寵,雞犬升天,全家都能當上傳奉官。

鄭貴妃的兩個兄弟確實借著傳奉官的事發了財,她本人也參與其中,通過和錢興聯手賣官鬻爵大肆斂財。錢興膽子越來越大,甚至背著嘉平帝矯旨授傳奉官,無人敢管。

這些事滿朝文武皆知。這麼多年了,朝臣彈劾她的奏疏從來沒斷過,嘉平帝就是不理會。

張公公是不是活膩了沒事提起這事做什麼

鄭貴妃眉頭緊皺,踏著夜色出了昭德宮。

乾清宮,後殿。

鄭貴妃匆匆踏上石階。

殿中氣氛壓抑緊繃,侍立的宮人往常看到她早就陪笑迎上前迎奉,今天卻一個個垂首侍立,大氣不敢出一聲,宛如泥胎木偶。

嘉平帝怒急攻心,驚動了太醫院,當值的內閣大臣徐甫和戶部尚書也趕來了,後殿燈火輝煌,各處都點起了燈籠,幾位老大人臉色焦黃,看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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