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自儘(2 / 2)

鄭貴妃從側門進入後殿,聽到金漆屏風裡麵傳出說話聲。

宮人領著她往裡走,小聲說“千歲爺在問聖上的藥方”

鄭貴妃瞳孔一縮朱瑄居然來得比自己早

看來乾清宮有東宮的人。

鄭貴妃瞥一眼簇擁在屏風前的宮人,心中冷笑以前昭德宮風頭無兩,嘉平帝這邊有什麼動靜,消息瞞不住昭德宮,她總是第一個到。現在皇太子地位穩固,開始在朝堂中嶄露頭角,宮裡當差的都是聰明人,最會審時度勢,倒向東宮的人隻會越來越多。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的寶哥剛出生不久就夭折了,如果她有兒子傍身,皇太子根本輪不到朱瑄來當,她又怎麼會淪落到需要看朱瑄的眼色行事

鄭貴妃目光陰冷,收回視線,轉身走進內殿。

金漆屏風後,院判愁眉苦臉,壓低聲音對皇太子朱瑄道“聖上不是因為急怒攻心才腹中絞痛,近侍說聖上下午服用了一顆丹藥”

言下之意,嘉平帝天天煉丹修真,把丹藥當糖丸吃,現在吃出毛病了。

朱瑄打斷院判“此事不要宣揚出去。”

院判恭敬應是。

朱瑄不是第一個趕到乾清宮的人。

杜岩突然通稟說張公公被錦衣衛帶走了,他安撫金蘭幾句,匆匆趕到乾清宮,當時徐甫已經到了。

嘉平帝盛怒之下忽然覺得腹中絞痛,乾清宮當差的宮人嚇得魂飛魄散,主持大局的張公公又下了詔獄,群龍無首,有人慌忙跑去值房找內閣大臣。徐甫和戶部尚書今晚當值,聽說嘉平帝不好,立刻趕了過來。兩人這會兒正在外麵盤問小內官。

朱瑄轉出金漆屏風,徐甫和戶部尚書的視線立刻彙集到了他臉上。他沒有隱瞞院判的話,一五一十說了。

戶部尚書眼神閃爍了兩下。

徐甫眉頭緊皺,長歎一口氣,嘉平帝不問政事,沉迷佛道,誰也勸不住。

朱瑄問“父皇怎麼會突然動怒”

徐甫歎道“說起來,就是為了丹藥的事。”

今天下午嘉平帝召見道士,和道士大談長生之術,道士趁機獻上丹藥,說是根據上古丹方煉製出來的長生丹,長服能洗筋伐髓。嘉平帝大喜,當場封賞道士。這也就罷了,誰知那道士欲壑難填,為了討好嘉平帝,居然獻出一張極為歹毒的丹方,建議嘉平帝廣選民間少女入宮,以便煉製純紅丹。

在場的張公公當即雙目圓瞪,出列大罵道士,並以手中拂塵抽打道士臉麵。

道士狼狽逃竄。

嘉平帝皺眉訓斥了張公公幾句,張公公跪下謝罪。

眾人以為這事就這麼揭過去了,沒想到嘉平帝終究還是動了心。回到寢殿以後,他神思不屬,左思右想了一番,連夜派人去藥王廟征詢大和尚純紅丹是不是真的有長生之效。

張公公大驚失色,跪在嘉平帝腳下,一邊嚎啕大哭,一邊磕頭不止,先是勸嘉平帝純紅丹太過陰戾,不宜開此先河,接著又祈求嘉平帝重開經筵,勤政愛民,驅逐錢興及其黨羽,罷免傳奉官。

說到激動處,他老淚縱橫,抱住嘉平帝的腿大喊先帝的名字。

起先嘉平帝的臉色還好,沒有動怒的跡象,聽張公公提起先帝和幼年時的事,神色還稍稍緩和了一點,眼中似有淚光,後來他麵色越來越難看,甩開張公公,冷冷地問了一句“這麼說,在張老伴眼中,朕是個一無是處的昏君”

張公公愣了一下。

嘉平帝怒不可遏,沒給張公公分辯的機會,當場拂袖而去。

錢興聽說張公公在禦前告自己的狀,嚇得連夜趕進宮,一路大哭著奔進乾清宮,訴說自己的委屈,大罵張公公陰險惡毒,然後捧出一份名單,上麵詳細記載了和張公公私底下來往密切的文官和他們的官職品級。

“萬歲,張老兒和文官來往密切,平時的書信、節禮往來就不說了,還互相詩詞唱和,動不動就以開詩社為借口成群聚在宮外彙豐樓喝酒取樂,每次他們聚飲的時候都會派人清空酒樓,閒雜人等不許靠近,沒人知道他們到底在議論什麼張老兒過生日,翰林院的侍讀居然寫詩為他賀壽誰不知道那幫翰林最瞧不起我們這些近侍張老兒倒是好手段”

嘉平帝看著名單上一大串密密麻麻的名字,麵色陡然一沉。

錢興哭著進乾清宮,出來的時候笑容滿麵,從跪在階前請罪的張公公身邊走過時,一口唾沫吐在張公公臉上“老東西,你這是在找死”

很快張公公就下了詔獄,嘉平帝下的旨。

張公公勞苦功高,素有清廉謹慎之名,嘉平帝一再賜給蟒衣、鬥牛、玉帶、羊酒,他推辭不受。他雖然是宦官,但從來沒有濫用職權,從不為己謀私,勤勤懇懇,忠厚樸實。

聽說他下獄,得過他恩惠的內官紛紛趕到乾清宮,想看看能不能幫他求情。

就在眾人商量對策的時候,內殿傳出一片驚叫聲,嘉平帝看完錢興奉上的名單以後突然覺得腹中抽搐疼痛。宮人六神無主,一陣雞飛狗跳後,徐甫和戶部尚書趕到乾清宮,一麵派人去太醫院宣太醫,一麵打發人通知朱瑄,一麵讓人去打聽張公公被押送去了哪裡,亂成一團。

天邊隱隱浮起一抹淡青色,暗湧的雲層底下閃爍著瀲灩的星光,天快亮了。

朱瑄麵色沉凝,聽徐甫說完來龍去脈,叫來近侍問“帶走張老伴的人是誰”

近侍低著頭答“回千歲爺,是羅統領。”

徐甫想了想,小聲說“不是落在錢興手裡,應該沒有大礙。”

看來嘉平帝還是留了舊情,雖然大怒,卻不允許錢興插手此事,而是讓中立的羅雲瑾來審問張公公。

周圍的內官聽徐甫這麼說,悄悄鬆了口氣。

朱瑄唇角輕輕挑了一下。

徐甫眼皮直跳。

朱瑄轉身,望一眼錯落的殿頂簷牙之間微微泛白的天際“落到羅雲瑾手裡,他死得更快。”

他話音剛落,一名內官哭著跑上台階。

“張爺爺畏罪自儘了”

淒厲的哭喊聲回蕩在空闊的廊廡之間,奪人心魄。

徐甫一愣,想起羅雲瑾那天攔下自己時陰沉的目光,渾身發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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