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 謝府大門忽然被人拍響。
門房抽下門閂, 高舉提燈:“是誰?大半夜的……”
來人哭得滿臉是淚,跪倒在地:“我家大人被錦衣衛帶走了!夫人暈了過去,家裡沒個主事的, 求謝大人救救我家大人!”
門房嚇了一跳,認出來人是孫檀家的管家, 忙請他進院。
好夢正酣的謝騫忽然被小妾推醒, 聽說孫家出了事,立刻披衣起身, 匆匆出了院子,問孫檀的管家:“是什麼罪名?”
管家跪在地上, 哭著道:“說是宮裡近身侍候的張公公惹怒聖上,被錦衣衛抓了。司禮監掌印太監錢興狀告張公公和翰林院的幾位大人來往密切、圖謀不軌, 錦衣衛手上有份名單,他們按著名單連夜抓人, 我們大人也在那份名單上。”
謝騫扣好衣扣,皺眉歎息。
當年張守勤受儘折磨慘死詔獄, 孫檀嚇得夜不能寐, 時常被噩夢驚醒。沒想到困擾他多年的噩夢居然成了現實, 錦衣衛果然夜半登門拿人。
管家擦了擦眼淚:“大人,來拿人的是羅統領的屬下!”
謝騫一怔,“羅雲瑾親自登門抓了你們大人?”
管家搖搖頭, 咬牙切齒:“我們大人是他的老師, 他哪有臉親自來抓我們大人!不過我認得那幾個緹騎, 他們就是羅統領的屬下!”說著又大哭起來,“我們大人落到羅統領手裡,哪還有活路?張大人當年死得好慘!連全屍都沒有啊!我跟著大人給張大人入殮,摸到的都是骨頭……我們大人是個好官……”
謝騫被管家的哭聲吵得腦仁疼,回頭吩咐長隨:“你去孫家看看,讓他們在家裡好好待著,彆到處亂說,罪名還沒定下來,或許有轉圜的餘地。”
長隨應是。
謝騫快步走進書房,思索片刻,挪了盞燈在書案旁,提筆寫了幾張字條讓長隨分頭送出去:“告訴他們,立刻出京,不要耽擱,包袱行禮什麼的都是身外物,保命要緊!否則沒人救得了他們!如果出不了城,那就先躲到彆人府上去,先避避風頭。”
長隨揣著墨跡未乾的字條跨出門檻,一頭鑽進深沉夜色之中。
謝騫換上官服,帶了幾個隨從,匆匆出門。
張公公仰慕儒士風采,和文人走得很近。翰林院侍讀幾人結詩社時,邀請他當裁判,他欣然應邀。他們經常結伴遊玩,詩社還將詩集付梓,送了一冊給謝騫。謝騫記得所有詩社成員的名字,他的字條就是寫給那些人的。管家說錦衣衛按著名單抓人,孫檀的宅子離大內近,那些緹騎剛剛抓走孫檀,應該還沒抓完所有人。
巡更鋪的士卒攔下半夜出行的謝騫一行人,謝騫拿出牙牌,他和五城兵馬指揮司的人交好,經常和他們一起去勾欄瓦舍尋歡買醉,士卒忙放行。
謝騫打聽清楚孫檀關押在哪裡,騎馬趕到詔獄,滾下馬鞍,剛好看到幾個衣衫不整、披頭散發的昔日同僚被錦衣衛押解著送進去。
羅雲瑾走在最後麵,一身青織金妝花過肩蟒羅袍,戴大帽,束鸞帶,配腰刀,冰冷凶戾,袍上還有斑斑點點的殷紅血跡,氣勢駭人。
謝騫額角突突直跳,攔住羅雲瑾:“你傷人了?他們是被冤枉的!”
錢興誣告翰林院官員和張公公,他明知他們是被無辜牽連的,居然還動手傷人?
羅雲瑾早就看到他了,淡淡地道:“我隻奉命拿人。”
他奉命抓人,其他的事和他沒關係。
謝騫無奈,跟著羅雲瑾一起走進詔獄,低聲道:“孫檀也被抓了,他怎麼說也是你的老師,先不要對他用刑。這事和你無關,是錢興在陷害張公公,他們倆都是服侍皇上多年的近侍,你資曆比不得他們,應該置身事外才對,否則不止心向張公公的人恨你,各部官員也會把矛頭指向你!現在還沒有定罪,你先拖延一陣。”
羅雲瑾走下石階,狹長的鳳眸掃一眼謝騫:“謝侍郎是第一次來詔獄?”
謝騫一愣。
牢室光線黑暗,兩名緹騎提著燈籠在前麵照明。
羅雲瑾沒有趕謝騫走,平靜地道:“拖延越久,牽連的人越多,錢興手上早就有了名單,他隱忍不發,等的就是時機。現在他隻狀告翰林院的官員,明早他的人會陸續上折子揭發張斌和官職更高的官員互有往來,錢興手裡不止掌握了這份名單,肯定還有其他證據。謝侍郎覺得你的這些同僚能不能受得住詔獄的嚴刑拷打?”
謝騫心底發寒。
羅雲瑾語氣平淡:“他們受得住也沒有用,皇上震怒,錢興不會輕易放過張斌,總得死幾個人才行。”
嘉平帝並不在意張斌到底有沒有和文官勾結,他認定張斌和文官一樣視他為昏君,張斌必死無疑。錢興哪裡舍得放過這麼一個大好時機?勢必興風作浪,趁機羅織罪名,陷害不臣服於他的朝臣。名單上的官員隻是第一批而已,接下來不管和張斌有沒有往來的大臣都可能被他安上勾結內官的罪名。而已經被抓的官員受不住嚴刑折磨,很可能被迫畫押認罪。
隻要有一個人認罪,錢興就能煽風點火,把半個朝堂的官員全部拉下馬!
沒有人認罪也不要緊,詔獄最擅長的就是屈打成招。
謝騫心驚肉跳,麵色焦黃。
錢興的目的不是張公公,他想趁機掃清所有障礙,排除異己,扶持他的人馬補上空缺,控製朝堂,進一步鞏固他“內相”的地位!
張公公和翰林院的官員隻是一個引子而已……接下來各部大員、內閣大臣都可能卷入其中!
謝騫心底發寒。
羅雲瑾沒有再理會他,徑直踏向關押張公公的牢室。
牢室黑暗陰濕,又潮又悶,黏稠的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混合了血腥、穢物、腐肉和糞便尿液的臭味。
謝騫掩鼻,他是貴公子出身,差點被撲麵而來的酸臭味熏一個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