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攔車(1 / 2)

薄暮時分, 雲霞湧動,長街小巷一片金燦燦的輝光。

朱瑄翻身下馬。

門前等候已久的下屬迎上前:“殿下, 請了太醫來看,說是沒有大礙,隻是一段時日飲食不周,脾胃不和, 吃得太急了,所以吃什麼吐什麼。”

朱瑄沒有說話, 拔步往裡走。

掃墨緊跟在他身後,慢慢地道:“祝大官人北上的路上沿途尋找賀四小姐和賀少爺, 祝大官人走南闖北, 去過的地方多, 又是賀四小姐的親舅舅,很快就找到了他們落腳的地方……可惜下人一時鬆懈,沒有逮到人,祝大官人趕緊沿路追趕, 趕在他們進京前堵住了賀少爺。”

朱瑄冷冷地問:“賀枝玉呢?”

掃墨歎口氣:“沒找著……祝大官人說賀四小姐很可能藏在商隊裡混進京了。西邊走煤車、水車, 東邊走磚瓦、木材車和糧車, 運河走商船……小的在各個城門都安排了人把守, 暫時沒有發現賀四小姐的蹤跡。”

兩人說話間,一名頭戴羅方巾、穿淺紫絲絨氅衣、腳踏方頭履的中年男人急急忙忙從裡麵走出來, 看到一身錦袍、氣度華貴的朱瑄, 嚇得雙膝一軟, “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聲音發顫:“四姐和寶哥頑劣,給殿下添麻煩了,求殿下恕罪。”

朱瑄一言不發。

掃墨上前一步扶起祝舅父,問:“賀少爺如何了?”

祝舅父抹了把汗,不敢抬頭看朱瑄,低著頭說:“剛剛吃了藥,不吐了,已經能喝些麵湯了。他剛才吃急了才會吐,這會兒好多了。”

幾人走到正院廂房門前,窗扇半敞著,朱瑄站在窗邊,掃一眼室內。

屋中幾個丫鬟侍立,一個黑黑瘦瘦、穿交領青布直裰的少年盤腿坐在榻上,一手抓著一隻肉餡饅頭,另一隻手端了一碗肉片銀絲湯麵,正低頭狼吞虎咽。他吃得很快,唏哩呼嚕的喝完了麵湯。丫鬟忙勸他慢些吃,看他吃完半碗湯麵,不敢立刻給他再添,柔聲哄他。

掃墨小聲說:“賀少爺這是真餓狠了。”

數月前,賀枝玉擔心金蘭在宮裡過得不好,帶著仆人悄悄離開湖廣。賀枝堂在家待著煩悶,知道姐姐離家出走,腦子一熱偷偷摸摸跟了出來。他自幼嬌生慣養,從來沒有一個人出過遠門,以為出門就和去親戚家串門一樣簡單,隻帶了兩個小廝就大大咧咧踏出賀府,既沒準備行李鋪蓋換洗衣裳,也沒帶銀鈔盤纏,剛出了縣城就遭了秧,好不容易追上賀枝玉,賀枝玉白眼一翻,撂下他就走。

賀枝堂不信邪,和姐姐賭氣,死乞白賴地硬要纏著賀枝玉。賀枝玉煩不勝煩,一路上挖空心思東躲西藏,就是為了甩開他。

賀枝堂沒錢傍身,又年輕氣盛舍不下臉麵掉頭回家,隻能厚著臉皮繼續跟在賀枝玉後麵,路上吃了不少苦,風餐露宿,饑一頓飽一頓的,還和小廝失散了。祝舅父找到他的時候,他麵黃肌瘦,蓬頭垢麵,抱著祝舅父大哭了一場,一邊抹眼淚一邊嚷嚷著要大吃一頓。祝舅父一邊吩咐人給朱瑄報信,一邊領著他進城去酒樓,他抓起水晶鵝就啃,啃了一半,突然哇的一聲吐得滿桌都是。

祝舅父嚇了一跳,要是賀枝堂有什麼好歹,他可怎麼向皇太子交代?賀枝堂是太子妃的親弟弟呀!

消息傳到掃墨耳朵裡,他也捏了把汗:找了這麼久終於找到了人,要是一下子撐出什麼毛病來,豈不是前功儘棄?立刻打發人拿著帖子去請老太醫給賀枝堂看脈,他自己親自來朱瑄這裡通稟情況。

掃墨小聲道:“……賀四小姐經常變換路線,上午坐船,下午就改走陸路,本來往北,忽然掉頭往南……這都是為了不讓賀少爺跟上她,所以老四老五他們才追不上賀四小姐。”

東宮的護衛藏龍臥虎,個個是高手,追蹤緝拿的本事也不輸錦衣衛和刑部。可是賀枝玉和賀枝堂卻像魚入大海、鳥投山林,老四老五追查了一個月,從東跑到西,又從西追到南,追得一頭霧水,不知道賀枝玉到底想乾什麼。

這麼一路追到北直隸,祝舅父匆匆趕到,和老四老五彙合,總算在賀枝堂進京前逮住了他。不過賀枝玉還是跑了。

朱瑄迎娶金蘭的那天見過賀枝堂,當時賀枝堂一身寶藍色暗花紗長衫,白白胖胖、濃眉大眼的,看起來相貌堂堂。時隔幾月再見,他瘦了好幾圈,又黑又瘦,有點脫相,再不是那個敦實白胖的富貴小少爺。

金蘭見到他都不一定認得出來。

朱瑄轉過身:“先讓他住這裡,把老七他們撥過來照顧他。其餘的人繼續追查賀枝玉。”

賀枝堂現在太瘦太黑了,不能讓他和金蘭見麵,得養胖一點。

掃墨應喏。

賀枝玉和賀枝堂離家出走,雖然兩人先後抵京沒有闖下大禍,但是驚動了皇太子,祝舅父心裡七上八下的。

他離開京師之前,東宮警告過他,要他好好看著賀家人,不許賀家人踏出湖廣一步。他不敢違背東宮的指示,回京的路上特意帶著賀枝玉繞了一大圈,讓她在江南玩了很久才回鄉,之後他打算給賀枝玉找一門好親事,女兒家嫁了人就不好到處走動了。

賀枝玉堅決不答應,祝舅父想起金蘭的囑咐,沒有逼她。本以為可以相安無事,沒想到賀枝玉居然留書出走,賀枝堂又天不怕地不怕、抬腳就跟著離家,賀老爺和祝氏急得哭天抹淚的,祝舅父隻能親自出馬。

他站在朱瑄身後,屏息凝神,姿態謙恭:現在隻能祈求皇太子能看在太子妃的情麵上饒恕賀枝玉的肆意妄為。

朱瑄淡淡地掃一眼祝舅父。

祝舅父渾身緊繃。

朱瑄道:“辛苦舅父了。”

祝舅父提心吊膽了幾個月,聽到這一聲“舅父”,知道太子不會怪罪自己,心口一鬆,差點激動得大哭——看來京師裡的傳言不假,皇太子當真很喜歡太子妃。

三姐果然不一般。

他飛快擦了一下眼角,愈加恭敬:“不敢當這一聲辛苦,四姐和寶哥實在胡鬨,勞殿下和太子妃殿下費心了。”

朱瑄走下石階:“這件事她不必知道。”

祝舅父一怔,站在廊前,眼睛瞪大。

賀枝玉和賀枝堂失蹤了這麼久,太子妃居然不知道?一個是她親弟弟,一個是她妹妹……皇太子一直瞞著太子妃?

他看著朱瑄瘦削清臒的背影,半天回不過神。

掃墨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太子妃殿下是貴主,是千歲爺捧在手心裡疼惜的人,這種小事何必要太子妃殿下操心?”

祝舅父回過神,忙躬身應是,一時之間冷汗涔涔,心裡直冒寒氣。

皇太子不喜歡賀家人,他不希望賀家人和太子妃有任何瓜葛,皇太子是不是知道賀枝堂的身世?

掃墨安頓好賀枝堂,追出院子。

其實他和祝舅父一樣驚訝於朱瑄竟然能瞞這麼久,而且瞞得這麼嚴實,太子妃一點風聲都沒聽見。

太子還真是堅忍深沉,實在太沉得住氣了,竟然能瞞著太子妃這麼久,就算老四老五一連半個月沒有消息送回京師,他依然從容鎮定,就是不告訴太子妃賀枝玉和賀枝堂失蹤了,非要等找到他們再說,是生是死都必須有個準信……要麼找到屍首,要麼找到活人,在那之前,誰也不許泄露消息,免得太子妃要為弟妹的安危日夜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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