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雲瑾腳步頓了一下,鳳眸微垂,麵色冷肅,道“離趙王妃生產還早。”
提督太監聽懂他的警告之意,心頭一凜,閉上嘴巴,不敢再言語。
嘉平帝自上次丹藥中毒之後就蒼老了許多,天氣越來越冷,他一大早就躺在榻上養神,一身絨衣,額前勒了包頭,歪坐著聽幾個樣貌清秀的小內官唱滑稽戲解悶。看到羅雲瑾進殿,他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問“朝中有什麼大事”
內殿溫暖如春,炭火燒得劈裡啪啦響,羅雲瑾站在火盆前,答道“並無大事。”示意內官送上他批答過的奏章。
嘉平帝擺擺手“今天朕不耐煩看這些,既然沒有大事,就更不必看了,你酌情處理就是。”
羅雲瑾應是,站在一邊陪著嘉平帝看了一會兒滑稽戲,告退出來。
小內官仍舊捧著奏折跟在他身後,各個驚愕不已他們是剛提拔上來的,今天頭一回跟著羅雲瑾進內殿送奏章,以前就聽文書房的人說嘉平帝對羅雲瑾信任有加,一切朝堂大小事務都交由羅雲瑾代為處理,他們還不信,今天才知道傳言居然都是真的嘉平帝一封奏折都沒看,讓羅雲瑾掌全部奏章批答,內閣大臣經常十天半個月見不到嘉平帝,隻有羅雲瑾能夠得見聖顏之前最得寵的錢公公因為張公公的事被萬歲爺爺疏遠,現在的司禮監為羅統領馬首是瞻,他可以說是權傾朝野也不為過
難得的是羅統領位高權重、氣勢煊赫,卻還是堅持天天送奏章給嘉平帝驗看批答,哪怕嘉平帝看都懶得看這些奏章一眼,他依舊如此。
羅雲瑾回到值房,打發走興奮難耐的小內官,叫來緹騎,問“查出什麼沒有”
緹騎搖頭,道“屬下查過所有當年和薛侍郎有過來往的工部官員,並沒發現什麼不妥之處。”
羅雲瑾揉了揉眉心。
朱瑄那天交給他的是有關他祖父自儘之前負責的建造工程的文書,他仔細對照著看過了,隻是一項尋常的維修宮殿窗扇的工程,雖然當中免不了有太監克扣之事,但他祖父不至於因為被幾個太監刁難就拋下一家兒女自絕,其中必定還有其他隱情。
緹騎疑惑地對視一眼,他們不明白羅雲瑾為什麼突然要查一個多年前就結案的案子。當時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出奇一致地合作,頭一回沒有互掐互嗆,辦理案件的整個過程留有詳細的記錄,每一個證據都有理有據,不是憑空捏造的,薛侍郎確實是畏罪自儘,沒有栽贓陷害、被逼自儘的跡象。
錦衣衛為虎作倀,跟著太監乾過不少逼忠良自儘的事,他們一眼就看得出來薛侍郎留下的信不是捏造的。
羅雲瑾翻開一本奏章,拈起朱筆,在奏章上畫了個圈,放到一邊,道“繼續查,記住隱瞞行跡,不要讓人知道是你們在查這件舊案。”
緹騎應是“統領放心,我們找了個借口,說是要查禦用監的太監貪汙的事,沒人知道和薛侍郎有關。”
奏章堆疊如山,羅雲瑾必須趕在天黑之前看完所有奏章,緹騎知道他忙,揀著重要的事說了,臨走之前想起一件事,拍了一下腦袋,忽然道“屬下追查的時候發現東宮那邊有點古怪。”
羅雲瑾臉色微變,鳳眸抬起,眸光如電“誰讓你們盯著東宮的”
緹騎嚇得直冒冷汗,忙跪地謝罪,道“屬下不是故意的實在是湊巧,那天屬下查案的時候正好看見皇太子去了城南的一間宅院,太子好像在那裡養了什麼人屬下看到東宮的內官從那裡進出,還請了太醫給什麼人看病”
羅雲瑾長眉輕皺。
緹騎越說越心虛,臉色蒼白,硬著頭皮接著說“屬下當時好奇,跟了幾天,發現他們送去宅院的都是上好的補品,那些伺候的人還說什麼終於不吐了可以吃得下乾飯養胖了不少之類的話,屬下剛才聽人說趙王妃有了身孕,忽然想起這件事,那間宅院住著的人好像也是個孕婦”
羅雲瑾放下朱筆。
朱瑄清冷自持,不可能瞞著金蘭在外麵養外室。送補品不一定說明宅院住著的人是孕婦,負傷的人、大病初愈的人同樣需要進補。
他冷聲道“你先離京一段時間,查薛侍郎案子的事交給其他人主持。”
緹騎滿頭是汗,知道自己犯了忌諱,不敢討饒,沉聲應是,又道“統領,不止屬下一個人發現了那間宅院,趙王的人可能也知道了。”趙王自己沒什麼人手,但他和鄭貴妃的兄弟來往密切,鄭家兄弟到底是侯爺,底下還是有幾個忠仆的。
羅雲瑾眉頭緊皺。
金蘭睡到巳時將儘才起身,今天是個大晴天,床帳卷起,滿室浮動著燦爛金光。
小滿進殿通稟說昭德宮送了些首飾過來。
金蘭輕笑“這倒是奇了。”
鄭貴妃榮寵多年,不說嘉平帝的種種賞賜,光是借著和錢興聯手賣官鬻爵就搜刮了不少,可她卻出手吝嗇,每次賞賜德王妃她們幾人都是尋常的頭麵首飾,德王妃和慶王妃私底下說起來都有點不屑。她進宮以來,鄭貴妃還從來沒主動送過首飾給她。
金蘭梳洗了用膳,小滿捧著牡丹紋妝奩給她看,一匣子金銀玉翠繽紛閃爍,寶氣浮動。
她挑了挑眉,拈起一支鳳簪看了看,紅寶石拚出石榴的形狀,鮮豔奪目,再拿起一隻發釵,白玉觀音送子,寶鈿上雕刻蓮花、桂花、蝙蝠、麒麟她問小滿“鄭貴妃知道趙王妃有孕的事了”
小滿點點頭,見她麵色如常,便照直說“今早趙王給萬歲報喜,這會兒消息已經傳遍六宮,老娘娘送了不少賞賜,鄭娘娘也很高興,還說要親自照顧趙王妃。”
金蘭嘴角抽了抽。
難怪鄭貴妃突發奇想給她送首飾,匣子裡的釵簪珠翠無一例外全是執蓮童子、觀音送子、蓮笙貴子之類的樣式,蓮花,桂花,蝙蝠,麒麟也全都寓意多子多福。
這是在笑話她呢
鄭貴妃果然很閒。
之前鄭貴妃忙著和周太後鬥氣,現在鄭貴妃好像不怎麼搭理周太後了,整天盯著她,見麵就要嘲諷她幾句,她一笑而過。如今趙王妃有了身孕,鄭貴妃頭一個想到的就是送頭麵首飾嘲諷她,還真是見縫插針,鍥而不舍。
金蘭放下鳳簪,繼續用膳,吃完了飯,處理好東宮宮務,叫來杜岩“我寫幾張方子,你給昭德宮送去。鄭貴妃要是問你是什麼方子,你就說這些方子比她吃的好,她要是不信,可以請太醫驗看。”
說著話,小滿已經磨好了墨,金蘭站在書案前,提筆一揮而就,寫完方子,吹乾墨跡,交給杜岩。
“拿去吧。”
杜岩接了方子,心驚肉跳太子妃剛進宮的時候真是一步不肯多走,一句話不敢多說,如今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居然敢回擊鄭貴妃
他不敢真按金蘭說的做,又怕被金蘭怪罪,隻得遣人去文華殿問太子朱瑄的意思。
不一會兒小內官回來,小聲道“千歲爺說知道了,太子妃殿下說什麼就是什麼,殿下讓你送去昭德宮,你送就是了。”
杜岩哭笑不得。
太子這也太縱著太子妃了太子妃年紀小,他年長太子妃,自然憐愛疼寵,但也不是這麼個毫無原則的疼法以前太子何等謹慎穩重
杜岩腹誹了一會兒,想起朱瑄平日對金蘭的種種縱容,隻得咬緊牙關去昭德宮送藥方。
藥方送到鄭貴妃麵前,鄭貴妃和杜岩一樣茫然“什麼藥方”
杜岩不想在鄭貴妃麵前露怯,挺直了腰板,脆生生地道“殿下說這些方子是她老家婦人平時用來補養身子的,已經讓太醫驗看過了,都是滋補的好方子殿下還說,這些方子比娘娘您現在吃的方子更妥帖些。”
鄭貴妃愣了片刻,臉色鐵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