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彼雨雪, 先集維霰。進了冬月,連日都是朔風緊吹的陰天, 彤雲密布, 鉛雲堆積,像是要落雪的光景。
趙王妃有孕,消息傳開,趙王得意非常。
天氣愈發寒冷, 宮中蠟梅、紅梅悄然綻放, 周太後為示慶祝,特意在暖室舉辦了一場家宴, 領著一眾皇子皇妃賞梅花, 吃炙羊肉, 糟醃豬蹄尾,鵝肫掌, 羊肉包和扁食餛飩,都是羊肉餡, 取陽生之義, 喝渾酒、牛乳、乳皮禦寒,甜食房進獻應季的鴛鴦奶卷、滴酥鮑螺、酥糕。
金蘭今天起得很早,閣中點起紅燭照明,她坐在鏡台前梳妝打扮的時候,朱瑄拿著一幅剛畫好的素梅圖給她看“賠你的消寒圖, 喜不喜歡”
畫上一枝素梅屹立於薄霧蒙蒙的山澗之中, 勁秀挺拔, 虯曲多姿,清麗淡雅,兩隻羽毛蓬鬆的小鳥相互依偎著俏立在勁瘦橫斜的枝條上,多了幾分活潑意趣。
金蘭指著胖乎乎的小鳥“我隻要梅花畫九,你畫它們做什麼”
誰家消寒圖上會畫鳥的
朱瑄示意宮人把素梅圖掛在窗前,輕笑“像不像圓圓和我”
金蘭一愣,手裡拈起一片斑斕的金箔翠麵花,抬頭看畫,銀裝素裹的冰天雪地中,素梅淩寒盛開,兩隻胖乎乎的小鳥靜立在山風薄雪之中,恬靜淡然,相依為命,用彼此的羽毛互相給對方取暖。
“像。”她輕聲道。
朱瑄俯身,手伸到她麵前,指尖有顏料的痕跡,笑著問“怎麼謝我”
金蘭含笑睨他一眼,扯住他衣襟,在他臉上印了一道胭脂的痕跡,“太子殿下辛苦了。”
朱瑄笑了笑,起身出去洗手。
暖室裡燒了火盆,豔紅炭火時不時迸發出燃燒的爆裂聲響,四麵窗上都是裝的大玻璃,畫簾高卷,室內又暖和光線又透亮。屋內花幾上的金雲鳳紋瓶、青花三友花卉玉兔玉壺春瓶、青花龍拜觀音圖淨水瓶、釉裡紅牡丹紋玉壺春瓶、青花纏枝蓮紋梅瓶裡插滿了怒放的梅枝,千姿百態的花枝簇擁環繞,滿室暖融融的馥鬱幽香。
周太後主持家宴,嘉平帝撥冗出席,鄭貴妃也到了,毫不客氣地占了本應該由王皇後坐的位子,周太後眉頭皺了皺,沒有多說什麼。
席上自然免不了說起趙王妃有孕的喜事,周太後特意把趙王叫到跟前叮囑了一番,囑咐他好生照料趙王妃,彆惹趙王妃生氣,現在趙王妃是有身子的人,凡事要以她為重。
趙王滿口答應,一臉初為人父的憨厚。
鄭貴妃和金蘭坐得近,嘉平帝和周太後關心趙王夫婦的時候,她柳眉微豎,似笑非笑地問金蘭“太子妃和太子成親有一段時日了,怎麼還沒有喜訊”
旁邊的德王妃和慶王妃臉色霎時一白,下意識坐遠了些,假裝沒聽見鄭貴妃的諷刺。
金蘭正低頭吃鮑螺和山楂、芝麻白糖餡兒的奶卷,天氣冷了,甜食房的鮑螺做得鬆軟甜美,剛吃了兩枚,聽見鄭貴妃嘲笑,抬起頭,眉眼彎彎,笑著問“兒臣前些天進獻的方子可還管用”
她還年輕,不急。鄭貴妃就不一樣了,為了求子什麼古裡古怪的偏方都敢吃,吃得一身毛病。她讓杜岩送去昭德宮的藥方是祝氏那些年為了生兒子費儘心機搜羅的滋補方子,頓頓吃也不會吃出什麼問題,隻是可能會長胖。
金蘭笑眯眯地道“兒臣絕無私心,請娘娘明鑒,願娘娘早日得償所願。”
鄭貴妃一噎,冷笑“本宮要是得償所願,太子妃隻怕就笑不出來了。”
她要是真的能生出兒子,第一件事就是逼著嘉平帝廢了朱瑄
金蘭麵色不改,雙眸猶如月下秋水,又清又透,目光真誠“兒臣怎麼會笑不出來呢娘娘若能得償所願,兒臣不勝歡喜。”
鄭貴妃很想一筷子戳到金蘭臉上去。
還沒動手,身邊宮人看她麵色凶狠,怕她欺負金蘭,捧了一碗羊白腰送到她麵前的高幾上,羊白腰不易得,宮中向來隻有皇帝皇後有資格享用。
她見了羊白腰,臉色好看了一點,掃一眼金蘭,金蘭又繼續埋頭吃鮑螺去了。
鄭貴妃嘴角一挑,沒見過世麵的村丫頭
鮑螺有什麼好吃的
兩人說著話,周太後那邊忽然一陣騷動,兩名五官清秀的年輕宮人走上前向嘉平帝和太後行禮,然後退到趙王妃身後去了。
趙王妃臉上帶笑,看不出一點不悅,趙王亦是笑容滿麵。
宮人小聲道“老娘娘說趙王妃是第一次有身孕,怕她沒經過事,撥兩個人給她使喚。”
鄭貴妃冷笑。
周太後的手伸得真長,趙王妃才剛懷孕,她就把自己的人往趙王身邊塞。當年也是如此,宮中哪個妃嬪受寵,仁壽宮就迫不及待撥宮人去嬪妃身邊分寵。美名其曰早日為嘉平帝開枝散葉,其實就是想控製後宮。周太後一生最得意的事情就是生了一個好兒子,好不容易熬死了錢太後這個先帝正室,容不得其他女人搶走她的風頭。
鄭貴妃看一眼還在吃鮑螺的金蘭,嗤笑一聲“馬上就輪到你了,太子妃。”
金蘭抬起頭,長睫忽閃了幾下。
鄭貴妃冷哼“你瞧著吧。”
話音剛落,周太後那邊果然叫了一聲“五哥”,“你到我跟前來,我看看你。”
暖室霎時安靜下來,炭火氣蒸騰,花香被暖氣一熏,愈發濃鬱。
在座眾人和身邊人對視一眼,都放下了筷子。
朱瑄起身,走到周太後麵前,周太後拉著他的手細細端詳他,笑著道“比去年精神多了,娶了親的人就是不一樣。”
金蘭聽見這話,忙放下筷子。
周太後拉著朱瑄的手,目光四下裡轉了一圈,像是在找什麼人,金蘭會意,起身離席,走上前給太後行禮。
太後一手拉著朱瑄,一手拉著金蘭,笑眯眯地道“我剛剛打發了幾個人給六哥、七哥他們,不能厚此薄彼,免得你們怨我偏心,也給你們兩個伶俐人使喚。”
說著示意侍立在一旁的胡令真。
胡令真搖了搖手,兩名苗條纖秀、修眉俊眼的宮女從角落裡走出來,含羞帶怯地下拜行禮。
暖室內香風細細,氣氛凝滯了一瞬。
金蘭不用回頭就知道鄭貴妃此刻一定一臉幸災樂禍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