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金蘭迷迷糊糊正睡著, 聽到織物窸窸窣窣摩擦的聲音, 眼睛還沒睜開, 先嘟著嘴巴問:“我今天能出宮去看枝玉嗎?”
外麵天還沒亮, 天氣冷,拔步床外重重帷帳,杜岩和小滿沒有點燈, 床帳裡一片昏暗。
朱瑄坐在床沿,慢慢扣上衣襟,係好衣帶, 聞言一笑, 回轉身,手撐在枕頭邊, 低頭輕輕咬一下她的臉:“圓圓不許出去, 今天得陪著我。”
金蘭揉揉眼睛坐起來,一臉茫然。
她昨晚答應什麼了?她不記得了。他昨晚又逼著她謝他, 她到後來隻會胡亂點頭,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答應了什麼事。他在床笫之間很磨人,一會兒強勢一會兒撒嬌,低頭看她時雙眸火燒一樣,又清又亮又灼人,她完全招架不住。
朱瑄輕笑, 握著金蘭的肩膀, 把她按回枕頭上, 給她蓋好被子:“和你說笑的,今天宮裡吃臘八粥,不能帶你出去,你再睡會兒。”
金蘭想起來了,今天在暖室吃臘八粥,嘉平帝和周太後都會出席。她縮回被子裡,打了個哈欠,吩咐珠簾外麵的小滿:“記得叫起我。”
小滿笑著應是。
金蘭拉住朱瑄的袖子:“五哥,你不多睡一會兒?”他難得休沐,昨天陪她出去還被徐甫請走了,今天怎麼還是起得這麼早?
朱瑄回頭,握住她的手塞回被子裡,俯身親她:“我有點事,你睡吧。”
他放下半卷的紗帳,看金蘭閉上眼睛繼續睡了,轉身出來。
掃墨在書房等他,行了禮道:“千歲爺,今天這臘八宴怕是吃不成……乾清宮昨晚召了太醫,聽說萬歲吐了半夜,吃的東西吐完了,後來一直嘔酸水。”
朱瑄麵色不改,問:“太醫怎麼說?”
掃墨小聲道:“還是吃丹藥的緣故。”頓了一下,又道,“昨天羅雲瑾才替萬歲安置好那些宮女,聽說宮裡已經連夜安排好她們住的宮室,道士連煉丹的丹爐都備好了,萬歲催促他趕緊煉製出純紅丹。”
他眉頭輕皺,很不理解嘉平帝為什麼一意孤行非要吃那些所謂的仙丹,太醫多次規勸他丹藥吃多了傷身,他還是執迷不悟。
朱瑄知道純紅丹的事情,嘉平帝身體一直不好,早年的時候靠著道士進獻的丹藥大振雄風,後來就離不開丹藥了。他不喜歡自己的父親,但他能夠理解父親為什麼熱衷於追求長生之術。
他是皇帝,坐擁天下,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怎麼舍得死呢?
哪怕不能長生,能多活幾年也行……朱瑄臉上浮起幾絲惆悵之色,掩唇咳嗽。
掃墨忙捧上熱茶。
朱瑄咳了好一陣,接了茶,喝了一口,輕聲道:“孤咳嗽的事不要讓太子妃知道。”
掃墨點頭道:“千歲爺放心,東宮上上下下都囑咐到了。”
朱瑄坐下翻閱奏折,處理了幾件瑣事,派人去乾清宮打聽嘉平帝今早起身了沒有。
不一會兒內官回來通稟:“萬歲起身了。”
朱瑄嗯一聲,今天的臘八粥還是得吃,如果嘉平帝今天不能出席臘八宴,明早京師的人都會知道他又因為丹毒身體不適。
掃墨想起一事,道:“千歲爺,昨天羅雲瑾說他隻是路過,您看要不要派人去查證一下?”
賀枝堂住的院子是東宮故意暴露在世人麵前的,羅雲瑾很可能一直暗中監視東宮,特意繞到城南去探查,正好意外撞見他們抓捕賀枝玉。
朱瑄搖搖手:“不必,他很驕傲,不屑撒謊。”尤其不會在關於她的事情上撒謊。
掃墨滿腹狐疑,沒有再說什麼。皇太子和羅統領之間這種似敵非敵、似友非友的關係他們這些近身侍候的人也看不懂,兩人都傾慕太子妃,而且一個曾經動手搶人、一個娶了太子妃為妻,都這樣了居然還能和平相處,也是奇了。
金蘭又睡了大半個時辰,小滿喚她起來,服侍她梳洗用膳。她裝扮好,等了一會兒朱瑄,他處理了幾件雜事,和她一起乘坐轎輦去暖室。
暖室依舊炭火融融,溫暖如春,光線直接從大玻璃照進閣子裡,屋中一片透亮。今天花幾上供的有水仙、蠟梅、香櫞、佛手和京郊的蘋婆果,香櫞、佛手疊在高足盤裡,累累的有如起伏的山棱,水仙清雅纖秀,蠟梅嬌豔嫵媚,香氣濃鬱。
金蘭到的時候發現德王妃、慶王妃和其他宗室皇親女眷早就到了,暖室內烏泱泱一片,懊惱地道:“我是不是起晚了?”
朱瑄拉著她的手,泰然自若地走進暖室,輕聲說:“你不必管她們,你要是來早了,她們得更早。”
金蘭點點頭,王妃和宗親貴妃婦都得等她,她隻要比周太後早來一步就夠了。
還沒開宴,她挨著一盆半開的水仙坐下,正想去和德王妃說說話,朱瑄拉住她的手:“不是說今天陪著我嗎?”
周圍的王妃宗親們視線立刻彙集過來。
金蘭捏捏朱瑄的手指,小聲道:“你待會兒不用去皇上那邊應景?”
朱瑄笑而不語,“我陪著你坐一會兒。”拿了一隻福建扁柑在手裡,剝了皮,遞給金蘭。
金蘭隻好坐在椅子上吃柑子。
德王妃和慶王妃伸長脖子往他們這邊看了幾眼,慶王妃已經站起身準備和金蘭嘮家常了,見朱瑄一直坐著不動,隻能失望地退回去。
金蘭吃完一隻柑子,朱瑄又給她夾點心,兩人湊在一起說話吃茶,旁人看得眼酸不已。
眾人三三兩兩散落在供花間說悄悄話,暖室外傳來一陣騷動,太監尖細的嗓音回蕩在空闊的廊廡間。
嘉平帝和鄭貴妃到了。
眾人都站了起來,朱瑄也拉著金蘭一起站起身,幾位皇子王妃迎到暖室門前回廊上。朱瑄走在最前麵,目光從嘉平帝臉上一掠而過,嘉平帝臉色蒼白,手搭在近侍胳膊上,看起來和平時一樣,但近侍卻一臉緊張,麵皮繃得緊緊的。
金蘭和幾位王妃站在一處,低著頭,感覺到一道視線在自己身上停了很久,沒有抬頭。
鄭貴妃冷哼了一聲,看她那麼久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沒看到德王妃和慶王妃已經在打哆嗦了嗎?
金蘭完全沒注意到鄭貴妃的凝視,自顧自想著心事,枝玉和枝堂今年在京師過年,宮中規矩多,她不好接他們進宮,還是讓他們在宮外陪著祝舅父守歲吧。
嘉平帝和鄭貴妃剛落座沒一會兒,周太後到了。
眾人又起身迎出去,嘉平帝也站了起來。金蘭和其他人一起迎上前,還是沒有抬頭,規規矩矩站著,突然聽到身邊一片整齊的抽氣聲。
德王妃臉色發白,扯了扯金蘭的衣袖。
金蘭抬起頭,發現在場諸人全都是一臉不可置信的古怪表情,眉毛揚了揚,順著眾人的視線看過去,目光落到那個緊緊挨在周太後身邊的女子身上。
是趙王妃。她自從上次險些小產之後再也不敢踏進昭德宮一步,德王妃和慶王妃相約去探望她,她哭著說以後不想見鄭貴妃,德王妃勸她想開點,鄭貴妃喜怒無常,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隻是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