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了片刻,周太後無奈地搖搖頭,長歎一聲:“也罷!哀家人老了,不該多管閒事。你吃了酒,先喝碗醒酒酸湯再回去,夜裡風大,你身子向來不好,彆吹著了。”
氣氛稍稍緩和了些許,宮人們鬆口氣,捧來漆盤,盤中一隻青瓷碗,碗裡的醒酒酸湯冒著香甜的熱氣。
周太後輕哼一聲,看著朱瑄:“趁熱喝了!當年你阿娘把你托付給哀家,求哀家好好照顧你。哀家說那麼多,也是為你打算,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宮人躬身站在朱瑄麵前,手裡高高舉著漆盤。
朱瑄拿起青瓷碗喝了兩口酸湯。
周太後雙眼微眯,臉色好看了點:“行了,你回去吧。”
朱瑄道:“謝皇祖母憐惜,孫兒告退。”
周太後嗯一聲,看著朱瑄的背影消失在光線幽暗的珠簾後,朝胡令真使了個眼色。
燭光中,胡令真臉上神情複雜,小聲說:“老娘娘放心,已經安排好了。”
周太後滿意地點點頭,靠回大引枕上。
夜色濃稠,幽深曲廊裡點點燈火搖曳,似漫天繁星浮動,廊下婆娑暗影中時不時傳出一陣窸窸窣窣聲,驚鳥拍打著翅膀飛向夜空。
宮人們提著絳紗燈,簇擁著朱瑄步出仁壽宮。
朱瑄醉得愈發厲害了,喘息漸重,雙頰微紅,頭上慢慢沁出細汗,走路腳步虛浮,下台階的時候踉蹌了一下。
近侍忙上前攙扶,發現朱瑄手臂滾燙,隔著層層衣衫也能感受到那燙手的溫度,而且身上也在發熱,嚇了一跳,扶著他在避風處的欄杆前坐了。
“小的去催轎輦。”
近侍留下絳紗燈,轉身跑遠。
曲折長廊裡燈火微晃,風中忽然送來一縷縷淡淡的幽香,環佩叮當聲中,一角斑斕裙琚劃過花磚地麵,裙間細褶如水波般瀲灩波動,漸漸從暗影中緩步踱出,出現在燈火闌珊處,裙邊一對金蓮花嵌寶禁步,珠玉琳琅,金碧輝煌。
兩名近侍聽到腳步聲,詫異地看過去。
一名宮裝打扮的女子手提竹絲燈籠走了過來,輕聲問:“誰在那裡?”
近侍皺眉道:“千歲爺在此。”
女子頭戴花冠,身穿圓領,麵容清麗,氣度出眾,並未和尋常宮女那樣露出驚慌之色,停住腳步,落落大方地俯身行禮。
朱瑄抬起頭,幽深的雙眸微微發紅,眉梢一股淡淡的春意,凝眸望著眼前的宮裝女子:“你是誰?”
他醉中神態和平時大不一樣,眼波流轉間風流繾綣,聲音低啞暗沉,嘴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帶了一絲漫不經心的玩味。
女子雖然勉力自持,麵上還是忍不住閃過一抹羞紅,輕聲答:“殿下,我是昭德宮的女史宋宛,照管碧玉軒的藏書,剛才聽到這邊有人聲響動,就過來看一眼。”
朱瑄眸色暗沉,視線定定地停留在女子臉上,喃喃地道:“管理藏書?”
女子點點頭。
近侍麵麵相覷,眼中騰起焦急之色。
朱瑄目光灼灼地望著女子,沉默了許久,驀地一笑。
女子臉更紅了。
“千歲爺……”近侍小聲提醒朱瑄,“轎輦快來了。”
朱瑄沒說話,扶著欄杆站起身,臉上笑意慢慢斂去,抬眸環顧一圈,眸光瞬時一厲。
近侍立刻噤聲。
朱瑄負手而立,望著黑魆魆的前庭,淡淡地道:“還不出手嗎?”
宋宛一愣,嬌羞的笑容凝結在嘴角。
寂靜中,四麵八方驟然響起淩亂的腳步聲,暗夜裡滿院樹影晃動,數十名身著窄袖袍的護衛從角落裡鑽出,一齊湧進長廊,直撲向宋宛,將她拖出長廊。
宋宛呆愣了一瞬,意識到肯定是哪裡出了什麼差錯,臉上血色褪儘,汗如雨下,還待張嘴辯駁幾句,早有人眼疾手快地塞住了她的嘴巴。她畢竟是詩書門第教養出來的千金小姐,自持身份,被護衛如此粗魯對待,而且還當著朱瑄的麵,屈辱更甚於恐懼,臉色慘白,抖如篩糠。
護衛毫無憐香惜玉之心,手腳麻利,快如閃電,眨眼間已經把宋宛帶出了回廊。
一道略帶刻薄的笑聲打破岑寂:“哈哈!有好戲看,本宮為什麼要出手?太子爺豔福不淺啊!”
話音落下,幾名太監簇擁著珠翠滿頭、一身華麗織金襖裙的鄭貴妃從長廊另一頭走了出來。
她滿臉笑意,冷冷地瞥一眼麵如死灰的宋宛,回頭看著朱瑄:“話說在前頭,今晚的事和本宮沒有乾係。太子足智多謀、心思深沉,想來應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朱瑄麵色平靜,額前仍是密密麻麻的細汗,舉止卻和平時一樣:“既然是娘娘宮裡的人,孤便不插手了,娘娘自己審問。”
鄭貴妃翻一個白眼,她宮裡的人當然得由她自己來處置!
朱瑄頭也不回地踏出長廊。
鄭貴妃望著他的背影,眉頭緊皺:太子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難道周太後沒有下手?
她眼珠轉了轉,拔高嗓音,笑盈盈地道:“忘了告訴太子,本宮怕來不及找回宋宛,鑄成大錯……派人把此事告知太子妃了。”
朱瑄腳步一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