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鄭貴妃也和周太後一樣妒忌金蘭。
她年老於嘉平帝,身份尷尬,名聲敗壞。為了保住地位,她可以主動為嘉平帝搜羅美人,她知道嘉平帝的喜好,甚至會事無巨細地教那些妃子怎麼在床笫之間討好嘉平帝。
即使嘉平帝依賴她、離不開她,她也不曾有金蘭這樣的傻裡傻氣。
太子妃不需要忍讓,不需要費儘心機固寵,她還沒入宮,太子就為她掃清了一切障礙,除了暈頭轉向看不清形勢的趙王妃,宮中誰給過她臉色看?
周太後想惡心她,也得費些周折。
年輕真好啊。
鄭貴妃看著金蘭白皙紅潤的麵龐,心裡感歎了一句。
假若她和嘉平帝年紀相當,假若她能嫁給嘉平帝當皇後,是不是也能和金蘭這樣理直氣壯?
鄭貴妃出了一會兒神,目光落到自己蒼老的手背上,眼底閃過一抹譏誚之色。
可惜啊,她老了。
茶盞裡的茶水已經涼透,日光爬上檻窗,透過層層雕鏤牡丹花,籠下斑駁的花影,簾外隱隱有宮人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金蘭坐在花影之中,小垂髻,沒有戴金絲冠,簡簡單單的茉莉花圍,淡施粉黛,雪膚花貌。
鄭貴妃心情複雜,挪開了視線:“既然不是為了宋宛的事,那太子妃究竟想問什麼?”
金蘭收斂了笑容,一字字問:“敢問娘娘,您知不知道淑妃的死因是什麼?”
鄭貴妃愣了一瞬,再料不到金蘭竟然會提出這樣的問題,登時變色,手中茶盞抖了幾下,愕然地抬起頭。
金蘭平靜地望著鄭貴妃。
鄭貴妃放開茶盞,漆黑的眸子鎖在了金蘭臉上,眼中透出審視的冷厲寒光,麵色陰沉如水。
金蘭從容自若地迎接鄭貴妃的審視,雙眸烏黑發亮,兩頰暈紅,透出一種青稚的甜美。
半晌後,鄭貴妃唇邊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太子妃是想試探本宮嗎?”
金蘭搖搖頭,說:“太子和我都知道毒不是貴妃下的。”
鄭貴妃冷笑:“毒不是我下的,人是我嚇死的……世人都說淑妃死在本宮手裡,倒也不假。”
她剛剛暴跳如雷地派人去斥責淑妃,轉眼淑妃就暴斃而亡,說淑妃不是她殺的,連鄭老大和鄭老二都不信。嘉平帝甚至問都沒有問一句,隨便找了個借口說淑妃驚喜交加吃壞了東西才會猝死,匆匆葬了淑妃。
鄭貴妃身上背的血債不少,不在乎再加上淑妃一條命。
皇太子知道毒不是她下的又怎麼樣?她折辱皇太子是真,假如嘉平帝駕崩,她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錢太後的淒涼晚景還曆曆在目。
反正她已經仗著嘉平帝的寵愛橫行霸道二十多年,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善終。隻要皇太子遵守諾言,不遷怒於鄭家就行。
她沒有兒子,沒有女兒,唯一的牽念就是娘家人。
雖然娘家人沒本事,雖然娘家人賣了她,她死後,也隻有娘家人還能記得她的香火情,逢年過節為她燒一炷香。
鄭貴妃回過神,冷著臉道:“太子妃今天來,就是想問這個?”
金蘭沉默了一會兒,問:“娘娘,皇上有沒有問過您這件事?”
鄭貴妃莫名其妙地瞪金蘭一眼:“沒有,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金蘭心裡歎了口氣。
嘉平帝一定知道周太後做了什麼。
他是朱瑄的父親啊。
金蘭掩下思緒,提起另一件事:“娘娘,宋女史已經離宮了?”
鄭貴妃怔了怔,看傻子一樣,目光上上下下打量金蘭好一會兒,剛才還說不是為宋宛來的,怎麼又提起宋宛了?
太子妃果然傻氣!
她慢悠悠地道:“打發去刑堂關著了,先嚇她幾天,以儆效尤。等她家人來了接她出宮。怎麼,太子妃要親自料理她?”
畢竟是秀女出身,不能說殺就殺了。
鄭貴妃想到一種可能,猛地拍一下床欄,一臉恨鐵不成鋼:“莫非你要為宋宛求情?”
金蘭眨眨眼睛:“娘娘,我總是問一問而已。”
鄭貴妃噎了一下,靠回枕上,端起茶盅吃茶。
茶水早就冷了,一口吞下肚,頓時從喉嚨涼到肺腑,剛才鵝肉卡住的地方又隱隱刺癢,劇烈咳嗽起來。
哐當一聲,鄭貴妃手裡的茶盞跌落在地,她趴在枕上,不住嗆咳。
金蘭坐在她麵前,一動不動。
鄭貴妃氣得渾身哆嗦:沒一點眼力見嗎?
簾外伺候的宮人聽見裡麵響動,探頭探腦張望了一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怎麼又嗆著了?
桃仁飛奔進裡間,輕輕拍打鄭貴妃的後背,為鄭貴妃順氣。
“娘娘,還是請個太醫來看看……”
一句話還沒說完,鄭貴妃一巴掌甩了過去。
桃仁的勸告戛然而止,利利索索地順勢往旁邊躲了一下,繼續為鄭貴妃拍背。
鄭貴妃咳得滿臉通紅,恨恨地瞪一眼金蘭。
都是她害的!
金蘭端坐在鄭貴妃麵前,一臉無辜。
鄭貴妃自己嗆著了,瞪她乾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