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來報,昭德宮的宮女下午過來探望金蘭,讓杜岩打發走了。
金蘭沒在意,洗漱之後換了衣裳,散著頭發,靠坐在窗前看書。
簾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杜岩一溜小跑,奔進內殿,先告罪,然後道:“殿下,鄭娘娘來了!掃墨去外麵攔著了,鄭娘娘非要進來!”
金蘭怔了怔,鄭貴妃居然來了東宮?
她立刻放下書,挪到裡間床上躺著,宮女幫她包紮了腿,剛剛蓋好錦被,頭戴金絲髻、裝束華貴的鄭貴妃在宮人的簇擁中轉過屏風,走了進來。
宮女內官攔在槅扇前,笑盈盈地道:“娘娘請坐。”
鄭貴妃嗤笑一聲:“怕什麼?本宮又不會吃了太子妃!”
金蘭朝杜岩幾人點點頭,杜岩和小滿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卷起珠簾。
鄭貴妃示意自己的宮人留在外麵,隻帶著桃仁踏進內室,走到拔步床邊,細長眼眸環顧一圈,慢慢抬起手。
桃仁站在她身側,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坐下。
金蘭靠坐在床欄上,肩上披了件氅衣,長發鬆鬆挽著,珍珠發帶垂在肩頭,粉麵桃腮,膚如凝脂,一雙烏黑明媚的眸子,不笑時眼中也有笑影,溫柔可親。
瞧這英姿勃勃的模樣,一看就知道根本沒病!
鄭貴妃坐在床邊,打量金蘭幾眼,視線落到金蘭那條特意包紮的腿上,翻了個白眼:“裝得還挺像。”
太子妃剛剛“告病”,不久之後宮裡宮外就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還真是湊巧。皇太子倒是會疼人,知道提前布置,讓太子妃遠離紛爭。
金蘭笑而不語:“娘娘打發人過來問一兩聲就行了,不必親自來探望。”
鄭貴妃冷淡地道:“本宮不是來探望你的。”
金蘭笑了笑,客客氣氣,冷淡而疏遠:“娘娘有什麼話說,派人傳話就可以。”
鄭貴妃一口氣梗在喉嚨裡,忍了忍,道:“本宮今天來……是為了寶哥。”
金蘭不說話。
鄭貴妃停了下來,坐在床前,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桃仁輕輕咳嗽了一聲。
鄭貴妃回過神,收起惆悵之色,抬起下巴,恢複平時一貫的倨傲神情,道:“寶哥和你有緣,我養他這麼多年,難得看他這麼喜歡誰……”
不等她說完,金蘭道:“寶哥是娘娘的愛犬,我就不奪人所愛了。”
鄭貴妃頓了一下,麵露失望之色,隨即自嘲地一笑。
她在想什麼呢?太子妃雖然仁善寬和,願意舍命去救寶哥,也願意不計前嫌救她,但是終究厭惡昭德宮,不願和昭德宮親近,每次在宮宴上看到她,太子妃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不會主動和她攀談。太子妃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昭德宮。
鄭貴妃抬起臉:“太子妃心善,以後寶哥要是流落到你跟前,你一定不會見死不救,寶哥畢竟是你救的。它隻是個畜生,什麼都不懂,太子妃不需要費心養著他,能賞他碗飯吃、不叫他被人捉去燉了就行。”
金蘭想了想,麵色不改,點點頭,平靜地道:“我可以答應貴妃。”
鄭貴妃眯了眯眼睛,唇角勾起。
太子妃比她想象中的要聰明,也比她想象中的要冷靜理智,她囑咐太子妃照顧自己的愛犬,太子妃神色如常,一點都不詫異,也是個心性沉穩的。
鄭貴妃伸手撫平襴裙皺褶,問:“太子妃想不想知道,為什麼本宮年長於皇上,卻能始終榮寵不衰?”
金蘭沒說話。
鄭貴妃自顧自地接著道:“因為本宮和皇上曾經相依為命,皇上依賴本宮,這是其一。本宮了解皇上,知道他的性情和喜好,善於逢迎皇上,皇上喜好遊獵,每次他出遊時,本宮必會戎裝同行,這是其二。”
“其三,本宮知道想在宮中立足,還必須有自己的耳目,必須培植自己的人手。錢興狡詐貪婪,元輔鄭茂奸猾,他們利用本宮討好嘉平帝,借著本宮的名頭迅速升遷,本宮又何嘗不是在利用他們?內廷有錢興,外朝有鄭茂,京中一旦有風吹草動,本宮都會第一個知道。”
鄭貴妃想起舊事,得意地輕笑幾聲,“當年吳皇後年輕驕縱,以為她是皇後就能為所欲為,殊不知她早已經得罪了不少人,本宮慫恿皇上廢後,宮中內官沒有一個提前給她報信,她孤立無援,怎麼可能鬥得過本宮?”
光有皇帝的寵愛根本不足以在宮中站穩腳跟,鄭貴妃是宮女出身,見識雖淺,卻懂得要怎麼做才能穩固自己的地位。
她不僅要牢牢掌控後宮,還必須在前朝培植自己的親信,雖然鄭茂不堪大用,但至少和她利益相關,不會和她對著乾。
鄭貴妃看一眼金蘭,不無譏諷地道:“太子妃比本宮幸運多了,你是皇太子妃,名正言順,深得人心,治下寬和,不必費心就能籠絡宮人。”
她費儘心機才控製內廷,金蘭根本不必發愁這一點。
鄭貴妃冷笑了幾聲,掩下嫉妒和不甘,道:“還有一點……本宮審時度勢,識時務,皇上喜歡美人,本宮就幫他物色美人。”
她這次停頓了更久的時間,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斂去。
片刻後,她站起身,裙琚掃過床沿,背對著金蘭,緩緩地道,“本宮觀皇太子對你倒是真情實意……我生平沒見過這樣的男人……太子若能一直如此,那太子妃當真是有福分,假如太子將來變了心,太子妃也不必太在意,本宮能做到的,太子妃也能做到,而且會比本宮做得更好。”
言罷,她輕哼一聲,下巴抬得高高的,搭著桃仁的手,慢慢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