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中心派車很快。
紀珍棠在救護車上,坐著吸了會兒氧,紀心荷幫著打點,她看向窗外昏黑下來的夜色,發現鐘逾白的車跟在後麵。
她看著他搭在方向盤的手,還有休閒襯衫的鬆斜衣領,在領口下若隱若現的骨骼。霓虹照亮他一邊側臉,男人專注開車時,麵色平靜坦然。直到對上她的視線,眉心裡好似融掉了一層薄薄的霜雪。
鐘逾白揚起眼睫看她,抬手點了兩下自己的心臟位置。
她看明白,是問她怎麼樣,還有沒有不舒服?
紀珍棠一手捏著吸氧管,一手給他比了個OK的手勢——
好多了。
到醫院後,她的心率降下來了些,隻是還有些頭昏。醫院下班,隻好去急診室做了幾項檢查,這裡脫衣,那裡摘項鏈,鐘逾白知道不合適跟著,他便駐足在大廳,由紀心荷陪同紀珍棠來回檢測。
一摞報告在手裡,紀心荷看了半天:“這指標看著沒什麼問題啊。”
紀珍棠站在診室門口,等前麵的老太,看一眼牆上。心內科值班醫生的名字:祝青螢。
“你現在感覺好點沒?”紀心荷問她。
紀珍棠點頭說:“好多了,就是心跳還有點重。”
說完,便輪到她問診。
紀珍棠進門,在醫生跟前坐下。
麵對麵才發現,這位叫祝青螢的醫生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子。她戴著口罩,在腦袋後麵鬆鬆地綁了個馬尾,頰側的發絲墜落,她低頭看著檢驗結果,露出一雙沒什麼溫度的眉眼。
雖然口罩遮了臉,也不難看出,是個氣質清冷,秀氣玲瓏的美人。
白大褂的領子遮著她脖頸,一個稍顯突兀的吻痕也被遮住一半。
紀珍棠看著草莓印走了神,正在判斷這是胎記還是蚊子叮的……
祝青螢一抬頭,正要說話,被她的注視提醒,又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將白大褂的領子往上提了提。
“……”
被問了些情況,紀珍棠一五一十地答。
“心臟沒有太大的問題,三尖瓣返流是正常現象,我看你的甲狀腺、電解質都是正常的,排除生理上的毛病,如果平時有一些焦慮、抑鬱的傾向,建議去看一下神經內科,你這個現象很可能是驚恐發作。平時保證情緒穩定,不要太緊張,再突發心悸心慌的話,我給你配一盒美——”
祝青螢一邊說一邊在電腦上做記錄,說到這,擱在一旁資料袋上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她本來沒打算接,正要滑掉,然而視線一瞥過去,動作頓住。
備注:最愛的老公。
“……”
“……”
祝青螢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驚恐地看著她自己的手機屏幕,而後蹙著眉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手機倒扣,繼而若無其事地回歸正題:“說到哪了?”
紀珍棠還沒反應過來:“說到最愛的——哦不是!”
她窘迫地抓抓眉毛,“說到配藥。”
“……”
“這是老年人治冠心病的藥,一次吃半片就行,不要太大劑量,”病曆同時打印出來,交到她手上,“藥房一樓樓梯左轉。”
“謝謝祝醫生。”
拿了開藥的單子,紀珍棠去一樓藥房。
紀心荷代她排隊,紀珍棠在大廳等候時,隔著門看見了在外麵的男人。
她偏頭望去。
夜色無垠,因為陰沉的雨季而顯得昏黑。
鐘逾白站在急診大樓的門口,低頭看著手機屏幕。急診大樓燈光惺忪,將男人的身影照得有些發虛,如修竹般溫潤出塵,莫名有種“縹緲孤鴻影”的淡然氣質。
急診的字樣投出暗暗的紅光落在他平直板正的肩頸線條,帶點暖意的夜色削弱男人身上那點與生俱來的壓迫之感,配合著這裡安寧的夜色,鐘逾白的站姿微微鬆弛。
紀珍棠正要過去打聲招呼。
比她更快一步的是剛剛下班走出醫院的祝青螢。
“三哥?”
白大褂脫掉,她披了一件外套,口罩仍然戴著,紀珍棠頓住步子,看到女人眼裡微微的詫異:“你怎麼在醫院?”
最後兩個被咬重的字,說明他出現在“醫院”這件事多麼不可思議。
鐘逾白偏頭望過來,有禮地頷首,應道:“來處理些事。”
接著,問她:“工作到現在?”
祝青螢點頭:“剛交班。”
鐘逾白又問:“自己回去?”
她遲鈍了一下,臉上似乎流露一點靦腆之色,小聲的:“他來接我。”
鐘逾白不意外,了然一笑,緩緩點頭:“去吧。”
等人離開,紀珍棠才跨一步往前,好奇地探過腦袋:“祝醫生是你的妹妹嗎?”
鐘逾白往後看過來,捕捉到她眼裡的好奇,答道:“弟媳。”
簡單而保留的兩個字,沒有多介紹。
紀珍棠的“好巧”兩個字也被卡在喉嚨裡,她收起訝異,也沒多問,抿著唇笑一下,說:“我剛才到處轉,沒看到你,還以為你已經離開了。”
鐘逾白看著她,說:“說好陪著你,怎麼會食言。”
紀珍棠說:“你很忙的話就先走吧,我沒太大問題了,就是你說的那個什麼中毒,醫生說是因為我哭得太著急了,不要緊的。接下來還要等一份報告,我姑姑在這裡就好。”
鐘逾白想著,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動,隻是斂眸繼續平靜地看著她。
紀珍棠好奇問:“你還有話要說?”
他略一沉吟,用一種和小朋友說話的姿態,悄聲地詢問:“剛剛沒經允許就抱了你,生不生氣?”
說這話時,他稍稍折身,沒有看向她,視線隻是恰好地落在她頸側,看見那裡浮起一層不自然的緋色。
紀珍棠回想起剛才亂了陣腳的慌亂時刻,耳尖微熱,小聲的:“我要是說生氣呢。”
男人溫和道:“真誠地給你賠禮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笑了:“那……要是不氣呢。”
他也淺淺地笑:“也給你道個歉。”
“開玩笑,我不生氣啦,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紀珍棠雙手合十,分外感激,“謝謝老板!”
鐘逾白望著她輕輕地笑,有那麼一會兒,神色與姿態稍顯慵懶,也不乏翩翩風度,末了他評價一句:“年紀不大,煩惱挺多。”
不像疑問,像陳述句,帶點揶揄的意思。
紀珍棠悶悶地撓一撓臉頰,不知道接什麼話。
他沒執意追問:“和姑姑說一聲,我先告辭,改天再來拜訪,有需要聯係我。”
紀珍棠飛快點頭:“嗯嗯嗯!”
最後,鐘逾白給了她真摯的祝福。聲音低沉而磁性,在寂寂的黑夜裡,倒給人一點溫柔的暖意——“祝你快樂,日日開心。”
她發自內心地有點感動,但沒有溢於言表,仍然隻是溫溫地笑著,說:“謝謝,希望你也每天都能快樂。”
紀珍棠跟他揮了揮手,裡麵紀心荷在喚,她匆匆趕去。
鐘逾白沒急著離開,他在廊下站了會兒,又接到丁迦陵的來電。
按下接聽。
同時,視線從女孩子的身上挪開,看向停車場中央、亮起前燈的那一輛蟄伏在黑暗裡的車。車裡有人,但坐進去好一會兒沒開動。
一輛牌號很順的大G。
丁迦陵問:“鐘總,董事會都到了,你人呢。”
鐘逾白淡淡說:“我在瑞西醫院。”
隔著薄薄霧氣,鐘珩覷向急診大樓門口的那道修長身影,緊急從兜裡摸出他的眼鏡,倉惶地架上,推到頂,為確認無誤,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