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看江山,或是美人,都不那麼重要了,紀珍棠仰視的片刻,又覺得夜色裡,那峰頂因為缺乏煙火氣而顯得幽邃漠然。
而她在山腳,顯得多麼渺小昏暗。
鐘逾白的旁邊坐著一個矮他一節的男人,男人看起來比鐘逾白還要多幾分文氣。
“鐘總的爸爸是什麼人?”紀珍棠忍不住問。
“是一個大學的教授,前兩年剛退休。”徐媽溫和地笑著,“他人很好,平常就愛讀讀書,看看表演。”
紀珍棠隨徐媽站在石子小徑上,看著鐘逾白被虛虛地勾出的身影,他斜斜地倚坐,沒有絲毫防備的輕鬆姿態,旁邊是他看起來還要儒雅隨和的父親,老先生戴副框架眼鏡,身上親和力十足,微笑著看著前麵精彩的舞蹈,和鐘逾白談笑風生。
鐘逾白也似笑非笑,隔著水麵看前麵的花月樓台,視線虛虛的,漫不經心。
可能是困了,可能本身興趣並不濃厚,但既來之則安之,陪他父親賞完這一出。
她再挪眼看水閣上的表演。
一張圓形灰白色簾幕後麵架著寬大屏風。
舞者在屏風的後麵,纖弱的影子被勾勒在簾幕上。隨著優雅的樂聲在演奏,水袖翩躚,嫋嫋舞動。
一出漂亮、精彩的影子舞。
上一回看這樣的演出,應該是在電視台大型晚會的節目裡。
眼見為實,果然驚豔不凡。
很快,旋律落下,穿長衫的舞者從後麵走出。
看到臉那一刹,紀珍棠皺住眉:“這個演員是——?”
“叫方茉,是舞蹈學院畢業的。”
她驚訝的:“啊,真是她。”
徐媽問:“認識嗎?”
她期期艾艾:“額,嗯、看過她的戲,一點點。”
紀珍棠好奇更重,又問:“她……沒有工作嗎?”言外之意,她以為明星都有跑不完的通告。
徐媽笑了:“為鐘先生跳舞也是她的工作啊。”
“……”
紀珍棠小小地瞠目一會,輕輕地“嗯”了聲,隨後看著方茉退場,她一邊整理著袖子一邊往前走,身段極好,娉婷嫋娜,沿著小徑過來,跳完一支大開大合的舞還微微喘息著,步伐的方向,是將要去亭子找鐘逾白。
徐媽急忙過去攔人——
“方小姐,今天天晚了,鐘先生勞累了一天,也是需要個人空間的。您有什麼事下次談吧。”
方茉,人如其名,清新淡雅,一股優雅有韻味的茉香傳到紀珍棠的鼻尖。大明星近在眼前,很難不震驚,她稍稍屏息。
徐媽這麼說,方茉聽懂弦外之音,她臉色稍
() 顯僵硬幾秒,隨後知趣地笑了笑:“一麵也不行?”
徐媽微微搖了搖頭。
方茉氣餒地說:“好吧,我也沒什麼要跟他談的。”
緊接著,往鐘逾白的方向投去一眼:“希望改天,鐘先生能賞光一起吃個飯。”
徐媽微笑說:“改天的事,改天再說。”
她也是個滴水不漏的人。
方茉接過旁邊助理遞過來的紙巾,尷尬地擦一下汗。
“那我先回去了,再會。”她跟徐媽交代完,又瞥一眼紀珍棠,很倉促的一眼,顯然沒有將她放在眼中。
隨後,助理摻著她離開。
紀珍棠腹誹著,原來鐘逾白這麼難見啊……
然而正這麼想著,她的通行證又一次奏效,徐媽領著她往假山上走。
到上方的亭子,鐘逾白的爸爸起了身,看了眼紀珍棠。沒問她的來路,隻溫溫地笑了笑,點一點頭,姿態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攻擊性,隨後對鐘逾白說:“我去歇了,你處理你的事吧,早點睡。”
鐘逾白沒有應聲,也沒有回眸看她,隻輕輕地托著下頜,臉上噙一點溫淡的笑,淺淺頷首。
“我的東西掉在這兒了。”目送徐媽和他父親離開,紀珍棠忽然心跳變快,有幾分緊張地開門見山就說。
闊彆多日,她突如其來的開場白顯得分寸缺失。
紀珍棠說著,緊急去包裡翻找她的耳機,想展示證據。
非常努力地凸顯來意,帶著幾分欲蓋彌彰的強調。
前麵的水閣,竹笛聲沒有斷過,優雅地浮在有月光的水麵上。
鐘逾白伸手,取過擺在旁邊方桌上的骰盅。
他手指很長,一探到底,兩秒後,輕輕地夾出她的耳機。
“這個?”
紀珍棠臉色一羞:“你知道是我的?怎麼不通知我。”
男人微微側過臉,餘光虛虛地籠著她,低低地出了聲:“既然施主會上門,又何須大費周章?”
他的話,好像在說你這個耳機丟得很不聰明。且又是那麼篤定,她一定會尋過來。
紀珍棠輕輕淡淡地“哦”了聲。
像是不太滿意他的回答。
鐘逾白聲音柔下來幾個度,看她一眼,又稍顯無可奈何地一笑,改口說:“我在等你。”
紀珍棠也笑了,她走到他身側,說:“我藥喝完了,找不到你認識的中醫,可能我體質原因,吃西藥不管用的,還是中藥見效快!”
這話又像是在責備他的不主動與太長時間的不聯係,實屬不該。
鐘逾白沒有起身,疊腿慵懶地倚坐,挺隨和的,淡淡笑道:“不過是在外麵出差兩個月,前天才回來。”
“……”
“著急了?”
他抬起眼,看著麵前的小姑娘。
紀珍棠微微一滯,本該目色清明地問句“著急什麼”,用一種反問的力量向他表達:我有什麼可著急的。
可眼下卻又躊躇,
自己還有沒有開口說話的必要,
他們的較量,顯得她微不足道。
畢竟他會讀她的心,她在他的麵前仿佛透明人。
虛假的底氣都會被他毫無征兆地一眼識破。
鐘逾白慢慢地寬慰道:“不要急,坐下說吧。”
很快,耳機被擱在她的手心,他又微笑著說:“隔兩個月才來取,虧你記得。”
每一句都那麼的意有所指。
她頓時丟掉了平日裡妙語連珠的本事,人的臉上一旦寫滿欲望,少些良善,多點偽裝,就容易變得心虛。
紀珍棠把耳機收好,半晌才嘀咕了一句:“這不是要用了才想起來嘛。”
鐘逾白眼波平淡地瞧了她一會兒。
她今天沒有紮頭發,過肩長發鬆鬆地披散著,很自然的蜷曲度與長度,耳側的碎發被兩個並排的白色發夾夾起,露出一隻玲瓏的耳朵,和線條流暢的下頜線。
精致到極致的骨相,讓她美得毫不費力。
鐘逾白看著女孩子的耳朵,隨後起了身。
隔著一張棋盤桌。
他倏地欠身往前。
紀珍棠為之一驚,自然往後躲。
餘地太少,她躲得不遠。鐘逾白伸出手,意圖明顯,撥開她的發,露出那兩隻發夾。
藍白色的玉桂狗,很可愛,很流行。
男人用手指輕輕地托著這兩枚發夾,無波無瀾地看了片刻。眼中的深潭沉靜如夜,沒有黯,也沒有亮。
她的身體被覆蓋在他的影子裡。短暫的傾覆,讓兩個人呼吸被拉近。
他的氣息近在耳畔。
竟也是溫溫熱熱的。
紀珍棠發覺他是在看自己的夾子,才鬆下一口氣,抬指點了點,示意道:“新買的,它叫紀小狗。”
隨後,鐘逾白平靜放開,誇了一句:“很適合你。”
她高興地一笑。
鐘逾白也嘴角輕掀,好整以暇地坐回去,而後又直截了當地問道:“有什麼新的需求?”
紀珍棠笑意戛然而止。現在已經不能僅僅用恐懼來形容這種被看透的心情,更多的,大概是刺激。貪欲為她補足了不敢往前試探的勇氣,她凝視著鐘逾白,認真地反問:“你會幫我嗎?”
鐘逾白緩緩地出聲:“登天、摘月,恐怕不行。”
“……”
這話的意思,除此之外,都不難辦。
緊接著,鐘逾白用眼神示意她,可以說了。
紀珍棠還是沒說,她鬥膽繼續問:“可是我想知道,你有什麼滿足我的理由?”
鐘逾白想著,笑了一笑,很清淺,但眼裡確實是有笑意的:“凡事都要問句為什麼?”
也不是凡事。
隻不過在不對等的關係裡,她總需要看清,自己能夠抱住的秤砣長什麼樣。
鐘逾白擺出一副不願深思的從容姿態,隻是說道:“隨心,就是最好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