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食堂拎了一份飯,坐桌前漫不經心地吃著,紀珍棠一邊吃,一邊拿著手機看著下麵的評論。
【真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虧我之前還覺得他長得挺帥。】
【帥個屁,有錢人濾鏡!】
【他那個牌子還會有人讚助嗎?是不是徹底黃了?】
【肯定啊,那個頤指氣使的樣子可真惡臭啊。】
【有錢有勢的男的就是這樣啊,不過他年紀這麼小就一身臭毛病,真是慣的。】
【他爸會撈他嗎。】
【趙航都自身難保了,你們不知道?】
……
耳邊傳來一點動靜,是蘇
雲梨提著水瓶往外走。
紀珍棠看她一眼,
緊急放下筷子,
也提起了水瓶,匆匆往外走,連外套都忘了穿一件。
蘇雲梨好一陣子沒回學校了,快變走讀生。所以紀珍棠一直也沒找到機會好好跟她道個謝。
走廊露天,深冬的冷風鑽進來。紀珍棠被冷得嘶一聲。
“梨子!”她喊了一聲,快步追上,又呼出一口冷氣,覺得牙關澀澀,紀珍棠搓搓手,“這兩天好冷。”
蘇雲梨看她一眼:“冷死了。”
她被富養得很成功,已經藏不住富貴了。
兩隻手鐲,一邊是古法黃金,一邊是翡翠瑪瑙,身上有著一種堆起來的虛虛的貴氣。
可能是鐘珩豪擲的首飾,也可能是她自己買的,都不奇怪。
紀珍棠再往她脖子上看,卻發現那條項鏈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她摘了。
蘇雲梨家裡是小名門,千金小姐出身,雖然不算生在羅馬,也是挨著羅馬的大城市了。她擁有著唾手可得的資源,但是蘇雲梨反倒沒有什麼野心,畢了業隻想開個小店賣賣首飾,被養慣的人不想努力,紀珍棠很能站在她的立場去切身體會這種心境。
一個人應有儘有之後,物欲和勝負欲就會降到低點。
“趙斯齊沒有回應嗎?鬨這麼大,他那個品牌肯定做不成了。”蘇雲梨提起這件事,“好像說本來就差錢,所以沒上市是吧?”
紀珍棠聳聳肩:“不知道啊,這就不關我的事了。”
蘇雲梨:“不過這樣也好啊,殺殺他的銳氣。那麼惡心,今天不治他,明天也有人治他。怎麼可能真的一手遮天啊?”
紀珍棠說:“對啊,你這話說得很在理,他這個性格早晚會出事。”
“本來就是,這種人就是牛慣了,欺公罔法,漠視紀律。大概從前做過許多事情都被壓下來了,才這樣膽大包天變本加厲。我聽——”蘇雲梨義憤填膺地說著,到這卻卡了一下,把某個名字省略掉,“我聽說他家之前做的灰色產業發家的,他爺爺還進去過呢,這種人就是來路不正,心很邪的。”
紀珍棠沒太在意蘇雲梨在說什麼,隻看著她說話時露出的兩顆梨渦,是很甜美的長相。
都說甜妹拯救世界,如果蘇雲梨的眼睛裡沒有憂鬱,紀珍棠是相信這句話的。
但是她此刻的臉色看起來有點蒼白。
“那天謝謝你啊。”紀珍棠突然打斷說。
蘇雲梨還在吐槽趙斯齊,聽她這麼說,聲線一僵:“沒事啦,肯定要幫的。”
她說著,簡單地笑了笑。
兩人去衝水。
在嘩嘩流淌的水滴聲裡,紀珍棠思緒輾轉,猶豫,最後借著這一點嘈雜,才有了和她正麵提起一些事的勇氣:“你不要相信鐘珩的話。”
蘇雲梨看著熱水的水汽,沒有反應,像是沒聽見,但她一定聽見了。
既然她的心聲開了閘,蘇雲梨再不願聽,紀珍棠也收不住心裡話了:“他是不是和你說要
帶你出國,要給你買車買房,還讓你陪他讀書?你不要相信,我不是說他不會做到,隻是這個人的冷漠是刻在骨子裡的,他的成長環境對他的影響太大了,你千萬不要被他畫的餅利誘,覺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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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珍棠怔住。
她陷入尷尬,沉默了好半天,又問:“你那天有沒有聽見他對我說什麼?”
蘇雲梨不假思索:“我聽見了。”
紀珍棠又難堪地緘默下來。
後悔,非常後悔,給自己找尷尬受呢。
她塞上水瓶蓋,提起來要走。
蘇雲梨一句話叫住她的步子:“我們分手了。”
紀珍棠的心聲差點脫口:這麼快……??
儘管沒說,但訝異寫滿在臉上。
仔細一想,也不算快了,比起和她的那一段還算久一些呢。
蘇雲梨沒有說誰提的分手,她什麼都沒有交代,隻文縐縐地講了句:“本來就是霧水情緣,不過沒關係,哪有那麼多的一生一世?”
她說著,對紀珍棠微笑:“王家衛的電影,還是你推薦給我看的。”
紀珍棠仿佛被擊中,遙遠的台詞,她自己險些都忘記了,騙人家說看過99遍,其實隻有兩遍,在那一天的行政樓前,上他車的前一天才重溫,所以信手拈來。
過去這麼久,她早就不記得墨鏡王的愛情哲學,也好似忘了她從前也真的篤信過,一生一世是一種謊言,霧水情緣才是人生的真相。
“對。”她點著頭。
蘇雲梨說:“我記住了,共勉。”
她輕輕一笑,彎起的嘴角好似在釋懷,憔悴的眼神卻又缺乏一點往前看的決絕。
蘇雲梨走在廊間的風裡,紀珍棠從後麵看著她。為了方便,反正快去快回,蘇雲梨出門時就沒穿外套,單薄的身上隻掛了一條秋季的綢布睡裙。
她覺得她很瘦弱,需要一個擁抱,堅定一點。要密不透風,要緊緊裹住,讓她被愛意環繞,讓她有任性撒嬌的本錢。
紀珍棠把睡衣頂端的扣子係上,也縮著肩膀走進凜凜的風裡。
她們何嘗不是同類人呢?
-
這一天,泊洋有“客人”。
趙航領著趙斯齊來的時候,步伐顯現出幾分狼狽慌張。
趙家的珠寶企業被收購的消息傳出來,就在上一周。他們趙家苦心經營二十餘年的企業,儘管近來風雨飄搖,已經在向下走,但總有人想著竭力挽救,從沒有料到有朝一日,會掉了招牌。
一夕之間,家裡頂讓人掀了,抬頭一看,早變了天,渾然不覺。
收購趙氏珠寶的就是泊洋大名鼎鼎的鐘先生。
兩個人被攔在一樓大廳。
晴朗的日子,這棟玻璃盒子一樣的大樓被照得透亮,被灑進來的晴朗的藍籠罩,但趙航的心情並不晴朗,一個企業家,在門口
() 和保安難堪地推搡,
他甚至有些卑微,
說著:“我要見鐘先生,麻煩讓我進去。”
趙斯齊跟在後麵,一副寧折不彎的樣子,覺得有點丟臉,扯他衣袖:“爸,你彆……”
趙航指著他,怒不可遏:“你給我閉嘴!”
麵對保安,又轉而做出一副可憐相:“或者,能不能讓他出來?他要是忙,你跟他說約個時間也行。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談談,我們趙家的公司真的不能賣出去,真的不能,麻煩你轉達一下。”
“我都沒能跟鐘先生說過話,還替你傳什麼話?”保安也很無語:“這麼想見,去外麵等著吧,據說鐘先生他今天——”
話音未落,幾個推搡拉扯的同時噤聲。
幾雙眼睛,不約而同地沿著挑空的大廳往上看,三樓露台,鐘逾白高高地站在那裡,低眉朝下,望著底下的風波。
男人西裝革履,氣質斯文儒雅,眼裡沒什麼情緒,也並不十分冷淡,他的麵相就是溫文爾雅的,從沒有漠然淩厲到用眼神就把一個人殺死。
卻有一種讓人盯久了就會後脊發涼的深沉。
“通融一下吧鐘先生,我讓趙斯齊來給你道歉!”趙航把孽子拽到前麵。
趙斯齊動了動嘴唇,舌尖頂一下腮幫,一股子不服氣,將要出聲,又轉向他爸執拗道:“我不說,要說你自己去說!”
丁迦陵從鐘逾白身後走上前來,他手裡提了一個黑色的塑料手提盒,正方形,哐一聲,盒子被他拎起來,搭在護欄的扶手上。
悶悶的撞擊聲繞梁,又沉又重。
“聽不見。”丁迦陵拽拽的,“要不——跪下說吧。”
“……”
趙航給趙斯齊眼神示意,見他沒動作,幾乎要上腳踢他膝蓋:“跪啊!”
“我說彆求了行嗎!難看死了。”趙斯齊也徹底急眼了。
樓上兩人等了半分鐘左右。
丁迦陵在鐘逾白耳邊說了句什麼,鐘逾白輕一頷首。
而後轟的一聲,大廳的旋轉門被緊緊卡上,好像一道宣戰的號角音。不容人進,也不容人出。
緊接著,丁迦陵手裡的黑色塑料盒被打開。
“這是收購資金的尾款,收好囉,兩位趙先生。”
嘩啦——
刹那之間,一整箱的紙幣從上空儘數潑下,漫天飛揚的紅,讓底下兩個人措手不及地愣住。
丁迦陵撒完錢,拍拍手,把空箱一丟,提醒說:“快撿啊!少撿一張都是損失!”
像是在晴朗的天氣,下了一場彌天的雪,停不下來,一張又一張的紙鈔,緩緩飄落到泊洋光滑的地磚上,玻璃裡的倒影紛紛。
很難不讓人覺得,這也算是一種壯觀。
操縱著這場“雪”的男人,平靜地站在高處,站在這醒目的場景中央,趙斯齊一抬頭,就能看見他深邃的眼睛和醇黑的西服,在這片滾燙灼眼的紅色之間若隱若現。
鐘逾白同樣沉默地注視著他,目如深淵,將人蠶食鯨吞,一道眼神讓他想起,那天是怎麼把銀行卡往她臉上摔的。
她如何受到羞辱,他加倍奉還。
“鐘逾白!”
趙斯齊抬手往上指,氣急敗壞地罵出聲:“行業有行業的規則,你憑什麼這樣搞破壞?!我家的企業倒不倒閉,憑什麼由你說了算?!你這樣做,又有什麼好果子吃?”
鐘逾白聽了,嘴角牽起一點輕微的笑意,讓人看不透,這笑裡是嘲諷居多,或者憐憫為上。
他徐徐地開了口,醇厚的嗓音擲地有聲——“如果我說,我就是那個製定規則的人。”
趙斯齊瞳孔一緊,瞠目結舌。
驚訝,怔忡,恓惶,懊悔。無數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快速地填滿這個年紀輕輕,還十分驕傲莽撞的男生的眼。
趙斯齊一時難以平複,他咽了咽口水,呆若木雞地站了會兒,有再多台詞,也不敢說了。
終於,所有的紙鈔歸還到位,鋪滿地麵,塵埃落定。
鐘逾白的嘴角帶一點禮節性的弧度,對備受牽連的趙航說道:“走好,趙總。”
隨後,視線落在趙斯齊的身上。
趙斯齊沒轍,隻好陪他爸蹲地上撿起錢來。
不論如何,拿到些錢,不至於太慘,咬一咬牙就過去,東山再起是個激勵人的好詞。
那時的他真的以為這就是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