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1 / 2)

經過海棠 懷南小山 16467 字 8個月前

雪進入了夜,陰天仿佛省略了黃昏,在天空的幕布看不到落日西沉,隻覺得天色一下由蒼白到晦暗,沒有過渡,抬頭一看,外麵已經黑蒙蒙一片。

紀珍棠剛才被那些直白的字眼弄得轟然發熱的臉,在夜色裡慢慢地冷卻下來,但摸過他心跳的那一隻掌心還攢著熱氣。

也可能,皮膚早就不熱了,熱的是她的心。

肢體的觸碰真是神奇,就像紅線交纏,用足夠快的方式,將兩人的距離收緊。

他碰過她的耳朵,為了戴耳環;碰過她的臉,為了擦淚;碰過她的手,為了讓她感受心跳。

她也碰過他的腰和胸口,儘管動作清淺,但觸感鮮明,難忘。

成熟男性的線條,讓一顆懵懂剔透的少女心一再被燙。

安靜下來的茶室裡,紀珍棠瞧著這顆款式古典的簪子,實則心猿意馬,沒想著簪子。

她沒再出聲,回味他說的每一個字,對她的堅定姿態,像是庇佑,或者拉攏,因為他們簽過“條約”,她被劃進他的陣營。這個忙,鐘逾白自然要幫她的。

“還想和他做同學嗎?”他繼續問回趙斯齊的事。

蠻突兀的一種問法,溫和裡藏著刀鋒,紀珍棠挑起眼望他,像是茫然不懂。

不等她做反應,鐘逾白說:“我替你決定。”

很少見,他直接跳過了她的意見。

她愣了下,又愕然問:“難不成,你是……打算讓他退學嗎?”

他不置可否,簡單地說:“等消息。”

紀珍棠想著這件事也惴惴:“我把他的視頻發到網上,他肯定恨死我了。不過這兩天倒沒來找我,聽說他家裡又出事,現在一團亂,可能還顧不上收拾我呢。”

鐘逾白笑了,嘴角挑起一個清淺的弧,笑她天真的擔憂,說:“不會。”

她差點都忘了,她現在是有老大撐腰的人了,就是把學校攪翻天,趙斯齊也沒膽子再來找茬。紀珍棠驕傲地笑出一排牙。

“我最近在準備注冊商標了,我還用我新開的品牌賬號發了這件事,大家都很關注我的後續,一下漲了好多粉絲,還有好多人誇我的作品很有創意,祝福我獲獎。”

她一邊笑著一邊說,露出一副求誇誇的眼神。但沒一會兒,笑臉又掉了下來,語氣變悶,好像自己在做什麼邪惡的事:“熱度還是要靠輿情推動,感覺自己好像在吃人血饅頭哦。”

“吃一次,會上癮,”鐘逾白麵不紅心不跳,說,“試試。”

這話,好像他經常吃似的。

倘若她早些時候聽見他這樣說,大概被嚇到不輕。但現在,紀珍棠對他身上那種神秘感的畏懼的確減弱了,加上今天談話的語境,她真的認同他的話,被壞人的血液澆灌的成長之路,走得還挺順滑的。

“商標需要幫忙?”他問。

紀珍棠搖頭:“不要啦,填個申請書就好,不難的。”

鐘逾白想了想,沒說什麼,略一頷

首。

“好神奇呀,我想到我以後要做老板就覺得好神奇。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媽媽教我跳舞,學過基本功,後來跟媽媽分開,就放棄了。再後來到了中學學畫畫,突然有了一個夢想,想要當藝術家,開畫展,畫展的名字叫:自由的鳥。”

她說著,歪著腦袋,認真問他,“會不會有點土?”

鐘逾白品了一品,說道:“有種不服輸的精神。”

很喜歡聽他一味縱容的好話,好像她不論做什麼都是正確的。紀珍棠笑彎眼:“結果現在呢,夢想又變成了做老板。”

“都會有的,夢做大些也不錯,逐一實現。”

鐘逾白斂著眸聽,表現得對她很信任。

紀珍棠凝視著他,看他俊美的容貌,鬆弛的姿態,以及偶爾穩坐江山運籌帷幄的氣質,偶爾又從眼波裡溢出一點潤物無聲的寬容。

就是這點寬容,讓她對他的依賴重得無以複加。

她吞咽口水,私心希望這樣漫談的時光能維持得再久一些。

“過早的乘虛而入的話會發生什麼。”她突然回到剛才的那句冷不丁的追求。

鐘逾白睜開眼,瞥過來,忽然雲淡風輕一笑:“巧言令色一番,就把你拐跑,顯得我混蛋,顯得你笨蛋。”

她渾不在意地點點頭:“笨蛋也不錯啊,我想當,而且你又不壞。”

他笑意變得無奈,像是對她說起箴言,循循善誘的語氣:“提防趁虛而入的人,也小心你缺什麼、他就補什麼的人。對男人,長一百個心眼都不算多。”

說罷,彆有深意地添一句:“像我們這種上了年紀的,最懂得對症下藥。”

一句加了重音的上了年紀,大概是在提醒,他仍耿耿於懷,對她那句指桑罵槐的老頭。

像醇酒一樣的男人,從千帆裡沉澱下來,縱橫捭闔,閱曆豐厚,讓人醉得酣暢,而他清醒自如,且修煉得灑脫。這種身在高處的迷人感,往往具有迷惑性作用。

這何嘗不是一種壞?

紀珍棠被他說蒙了:“不對不對、不應該啊,你現在全說出來了,壞人也不會把每步棋要怎麼走都告訴對方吧?”

鐘逾白淡笑不語。

“還是說,這也是你的計謀之一?”她想了想:“所以說現在你告訴我,你在騙我,你故意哄我,為了讓我上鉤?”

他用杯蓋,慢條斯理地撇茶葉。

她氣得繳械:“玩不過你!”

他指一下桌麵:“瓜子是甜的。”

提醒她嘴巴還苦著,紀珍棠看一眼白瓷碟裡的幾粒瓜子。

大概又是貼心為她準備的。

她嚼了幾顆,舌苔上的澀意被壓下去。

沒一會兒,徐媽來喊:“鐘老師過來了,準備吃飯了。”

鐘逾白應了一聲,但仍不急,坐著沒動,陪她把那幾粒瓜子磕完。

“你爸爸是老師呀。”紀珍棠問。

鐘逾白說:“他是真老師,我是假老師。”

她頓住手裡動作,想起第一回見他,猜測他是大學教授這事,哈哈一笑。

“我上次見到了,他看起來沒有你精明。”

她評價。

鐘逾白沉默片刻,似在思忖,隨後說道:“人對父母的抗拒,體現之一,從他們的身上挑出些難以忍受的錯,再避免犯錯,告誡自己不要成為這樣的人,要反方向生長。”

這似乎還是頭一回聽他講起家裡事。

她呆了呆,問:“比如,除了你聰明,他不精,還有哪裡?”

“他的與世無爭,讓我在感情關係裡學得的重要一點,保護愛人與愛同樣重要。”

這話就非常的意味深長了,不僅是反向生長的自我點醒,更像是有種深受其害的痛楚在其中。

痛楚源於他父親的與世無爭。

紀珍棠含幾分奉承地說:“不會啊,你也挺與世無爭的。”

鐘逾白笑了,看向她,緩緩說:“真是個笨蛋,我信了。”

她敷衍地笑了下,心思重了些,是隱隱猜到了那話裡的意思,更進一步試探:“好像沒有見過你媽媽。”

“過世許多年了。”鐘逾白沒有避諱。

她反而忐忑,趕緊搓搓指腹碎屑,合十道歉:“不好意思。”

他起身:“吃飯吧。”

“不想吃啦,我剛在便利店買了個飯團,現在還飽飽的。”紀珍棠摸摸胃。

鐘逾白想了想:“我盛點湯給你。”

等他親自端一碗湯回到茶室,紀珍棠已經睡著了。

她的睡姿不太平衡,手托著腮幫,就撐在桌麵,腦袋不穩,好像下一秒就要點個頭醒來。

鐘逾白將排骨湯放一邊,輕之又輕地捉住她的手腕,將人撈起來,抱到旁邊躺椅上。

借著暖黃的光,他手撐在躺椅一側,欠身往前,細細地打量一會兒她的睡相,捕捉到一些她幼年時期的影子,那時的Jane是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小朋友,每天在花園裡樂嗬嗬地跳舞,媽媽說她是開心果,給她買許多零食,把她當做自家的千金寵。

她的眼睛會說話,說快樂的話,傷心的話。哭完很久,眼皮還會腫著。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是彎的。

直到如今,從沒變過。

所有的回憶清晰流淌。

懷念多麼重要,能讓他這乾涸萬年的河床,也長出一朵鮮豔的玫瑰。

鐘逾白用手指指骨輕輕蹭她柔軟的麵頰。

陪爸爸聽戲的時間到了。

今天來表演的不是方茉。

昆曲在沉章園也是常演曲目了,《遊園驚夢》早聽得膩味,於是鐘逾白從京城調來幾個京戲演員,今天搭台演的這出恢弘大戲,叫做《趙氏孤兒》。講家族被滅門,遺孤長大後尋仇的故事,中國古典四大悲劇之一。

“要不要叫那個小囡來看看?”

鐘炳文知道今天有個小女孩來訪,沒多問她的身份,推一推厚重的框架眼鏡,看向鐘逾白。

“她不愛聽這些,隨她睡去。”

徐媽過來添茶,鐘逾白給她加一張凳子。徐媽坐下。

他問:“毯子加了嗎?”

徐媽說:“給她蓋了兩層。”

他放下一點心。

“給她新買的那罐糖有沒有送過去。”

徐媽無奈地笑,搖一搖頭,為他這話已經是第三遍講,她說:“早就準備好了。”

看一會兒戲,鐘逾白心不在焉,過會兒,壓著聲問道:“二嫂最近怎麼樣?”

徐媽說:“老樣子,不肯吃藥。換了好幾批護工都沒用,都說她神神叨叨的,害怕。不過南樓的戒備嚴一些,她跑不出來。”

鐘逾白聞言,想了一想,說:“過年的禮給她備一些,就不請她回鐘家了。少一個人,多一點安生。”

徐媽點頭應聲。

鐘炳文這時插一句嘴:“不知道今年阿瑀回不回,好些年沒見著他了。”

二哥二嫂的兒子,名字像是某種違禁詞,被他不懂看眼色的爸爸無所忌憚地提出,讓場麵一冷,徐媽都不由後背一麻,忙去看鐘逾白的臉色。

正要打圓場,鐘逾白冷淡地出了聲:“他有他的去處。”

戲台上的戲演到結局,趙武一刀刺死了屠岸賈,大仇得報。

餘音繞梁,惹人嗟歎。

月光落在水裡,鐘逾白沒有看演員,卻看那波紋中破破碎碎的水中月。

末了,他評價一句:“人活在仇恨裡,有什麼好處?”

因為執著,將命的底色都活成了悲劇。

“是不是?”

鐘逾白這樣說著,徐媽和鐘炳文都不知道是否在同自己說話,也許是他在自語,於是都沒有接茬。

偌大的園子,戲曲唱完,靜謐如斯,隻剩風聲刮過淩霄枯竭的枝頭,讓夜變得蒼涼。

鐘逾白安靜地閉了會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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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紀珍棠的品牌賬號一直在漲粉,她發的對趙斯齊的控訴博文點讚已經超過五萬了,在室友們的建議之下,她借機把自己的簪子設計稿發了上去,看著粉絲蹭蹭上漲,好像做夢一樣。

三百,三千,三萬……

掐大腿,狠狠掐,狠狠疼。

沒想到這回是真的夢想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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