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解釋(1 / 2)

因為身份實在尷尬的緣故,林貌並不能隨帝後光明正大的入宮飲宴。陛下思索再二,便特意將他安排到長安郊外的一處莊園休憩。這園子還是昔日長孫無忌顯貴後特意獻予皇後的地產,供皇室遊獵時聚飲所用。不僅風景秀麗、清淨偏僻,地位上也不同尋常——朝廷的言官風聞奏事,連皇帝的行宮都可以隨意查探;但怎麼消息靈通,總不能窺伺皇後的私產吧?

當然,將辛苦請來的大賢之士僅僅安排在郊外的彆院,無論怎麼說都有點欠缺禮數。因此,陛下在臨走前賜給了林欽差一麵金牌,可以借此信物召集京中的大臣聚會,聊以派遣時光。

隋唐沿襲魏晉以來縱情田園的風氣,很喜歡在依山傍水的莊園裡設宴遊樂,彼此清談高論,算是上流貴族最為風雅的愛好;而今有聖上禦賜的金牌為證物,那榮耀便更是非比尋常。

可是,作為略有社交恐懼的土狗,林貌卻實在不太能接受這樣高雅而的交際。他委婉的想推辭這非分的恩賞:

“各位大臣都有要事在身,豈非會打攪朝政……“

“大臣們也儘有閒暇的時候。”陛下看了他一眼:“如閻立本、歐陽詢、虞世南等大小臣工,這幾日的空閒便很多。”

在旁細聽的長孫無忌略微茫然,心想旁人也就罷了,虞世南貴為秘書監重臣,什麼時候又“空閒很多”了?

林貌同樣是微微一愣,而後立時便是恍然領悟,湧出說不出的狂喜;他抖著雙手接過這價值連城的金牌,真心實意的連連謝恩,真有不惜肝腦塗地的感激。

閻立本作畫,虞世南撰文,歐陽詢題詞——這又是怎樣一副勃勃生機萬物競發,足以讓一切藝術愛好者狂喜到胡言亂語的景象啊!

初唐之人類群星閃耀時——僅僅一個刹那之間,阿宅就連畫的名字都給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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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受人賞賜,給人辦事;君恩如此,不能不竭死以報。第二天一大早,欽差便早早動身,卡著點打車直奔醫院門口,順帶還捎上了早已迫不及待,甚至不惜化為貓形的皇帝陛下。

因為時間太早,候診大廳基本沒有病人。負責接待的護士翻了翻他們交上去的資料,卻沒有遞來體檢報告,而是請他們到隔壁的辦公室稍等,說還有一些流程要走。

林貌略微有些詫異:

“往常不是直接繳費就可以了嗎?再說我還帶著貓呢。”

“沒有關係。”護士仔細看了背包裡的貓貓頭一眼,神色不變:“辦公室不是醫療區,寵物也可以出入。請林先生稍坐片刻,會有專人為您指導的。”

林貌一頭霧水,跟著護士的指點走進了左側狹小的房間。說實話,在醫院裡居然撈到了專人服務,那心態上肯定是比較微妙。但林貌根本還來不及想這麼多,他剛剛進門,辦公室裡便有一位麵色和藹的中年男子迎了上來,笑眯眯請他上坐,給他倒熱水:

“你好林先生,我姓李,專門負責與這一片的醫院對接,有時也辦些雜事,你叫

我老李就好——你問我來乾什麼?是這樣,林先生,我們昨天接到了派出所轉來的電話,說是醫院有人報警,懷疑附近有非法的人口貿易,而你可能牽涉其中……”

林貌哧溜一聲,滑到了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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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輕描淡寫的解釋比一記耳光還狠,扇得林阿宅目瞪口呆眼冒金星,刹那間連腦子都不怎麼好使了。他蠕動嘴唇,隻能呆滯的重複:

“人口貿易?”

——大概窮極他一生的想象力,也想不到這四個字居然還能與自己產生聯係。

“是這樣。”老李推一推眼鏡,笑容不變:“報警的醫生提交了幾份檢測報告,顯示沒有在體·液樣本中發現天花、百日咳等管製傳染病的抗體,記憶t細胞也處於極為原始的未分化狀態,並對個彆抗原表現出了反常的敏感——簡單來說,這表示病人在出生以後甚至沒有接受過最基本的疫苗注射,以而今的醫療條件來看,當然十分罕見……”

他又從身側的公文包裡抽出了幾份x光片,伸手推給林貌;林貌呆呆接過,隻覺相片上勾勒的紅圈極為刺眼。

“……此外,在某位青年男子的骨骼成像中,還發現了大量陳年的愈合疤痕,是明顯被鈍器擊傷的跡象——部分痕跡還相當接近於致命部位,可謂觸目驚心——以刑偵專家檢查後的原話,這樣厲害的傷形,他也隻在某些窮凶極惡的□□打手身上見過。”

“喔,當然,還有最為決定性的證據——在接到體檢報告之後,警方申請調查了基因數據庫,但沒有在庫中發現任何與樣本有關聯的記錄,甚至找不到有近似血緣關係的親屬。基因數據庫並不完整,但遺傳因子的差距居然大到這種地步,就實在是有點匪夷所思了。對不對,林先生?”

老李平平敘述完畢,神色依舊是從容平靜,毫無起伏,仿佛隻是在背誦例行公事的卷宗,而非講解某個疑點重重的大案。而林貌……林貌不知不覺間已經冷汗涔涔,麵色蒼白,隱約中真有頭暈目眩的惶恐。

無醫療記錄——骨骼有舊傷——基因庫中查無此人——如果僅僅隻有其中一件,他還能絞儘腦汁,勉強辯解;但當二重證據被接連拋出,那就是以網文寫手的想象力,也實在想不出狡辯的托詞了。說實話,這些證據環環相扣、邏輯縝密,簡直可以立刻推斷出板上釘釘的結論,乃至於當庭宣判他的刑期——

林貌長長吸氣,感受到身後的狸花貓也僵成了一根硬邦邦的貓條。

顯然,無論是他還是陛下,都實在太低估現代社會的嚴密與強悍了——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這整套係統都是溫和、平靜、毫無波瀾的,但當某些紅線被觸動時,它所展露出的獠牙恐怕會超越人類最狂野的想象。

而作為不小心觸動紅線的一員,林阿宅可一點也不想體會現代組織的效率

他隻能垂死掙紮:

“……不好意思,這些我都不太懂。我隻是隨便找人做的檢查,根本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非要問是誰做的檢查,那就隻能

咬死說是隨便找的純路人,而今已經不知去向——反正事情到這一步了,除了打滾以外,還有什麼辦法?

老李深深看了林姓嫌疑人一眼,目光深邃而又冷靜,比x光更具穿透力。

如此凝視片刻,他稍稍移開目光,有意無意的瞥了背包中炸毛的狸花貓一眼,隨後莞爾微笑:

“林先生,請不要這麼緊張。我並非警方的工作人員,在這裡談論的一切也並沒有任何法律效力……再說啦,如果警方真的有這個懷疑,難道還能讓林先生你自自在在的到醫院來嗎?”

林貌:“……啊?”

“接到報警之後,警方相當重視。”老李道:“我們協同做了充分的調查,得出了全麵的結論——醫生遞交的體檢報告當然是很有力的證據,但僅憑這個就做決斷,還是太魯莽了;從搜集的數據看,林先生應該不會有參與這種惡性案件的動機——或者時間。”

他又從包中抽出了一疊厚厚的A4紙,一一在桌上展開。紙張的內容錯綜複雜,包括林貌的租房合同、自搬家月以來手機信號的定位、每日上網的頻率及通話次數,乃至——乃至路邊攝像頭與高天衛星拍攝到的,他定期出門采購的畫麵。

——這上百頁分門彆類的A4紙,已經足夠概括林阿宅全部的生活內容了。隻要任何一位有常識的公職人員,都能從情報中準確推斷出林貌的一切偏好、習慣,任何不為人知的細節。

至於判斷作案的動機與時間,當然更不在話下。

嫌疑驟然而來,又驟然洗脫;林貌瞠目結舌,說不清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悲,抑或應該感受到惶恐不安——解脫嫌疑當然是好事,但如此縝密、細致,幾乎等同於“不計一切代價”的調查報告,為的卻絕不可能是給他這小小的阿宅洗清罪名,而必然有更為急迫且關鍵的用途——

那麼,作為默默無名的區區網文寫手,林貌又能有什麼關鍵的用處呢?

他悄悄打了個寒顫。

當然,該說的還是得說。林貌很艱難的開口:

“……有勞諸位費心了。”

——雖然他一點也不想讓人這麼費心。

李先生隻是笑了笑:

“這都是應該做的。不過,在檢查林先生的日常行為之前,我們還對送上來的樣本做了新的、更全麵的調查。從分子遺傳學的角度講,警方的結論仍然不夠詳儘——這些樣本與現代基因庫的關係已經相當之遠,基因型的分化恐怕已經在幾十代人以上,足足千年的差距。”

“以檢測專家的說法,類似的表現隻在中遠古的人類基因樣本中發現過。如果不是送檢的樣本仍有活性,他大概都該懷疑這是什麼中古時代的遺留組織了……所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林先生?”

在此溫和的催問之前,林先生默默張嘴,一時言語不能。當然,或許是先前被震撼得太過厲害,心中早已有了準備,而今雖然噤口難言,卻沒有喪失最為基本的思維能力。

……雖然李先生說得輕描淡寫,但僅就林貌知

道的那點常識,要想將基因詳儘分析到這樣精準仔細的地步,消耗的經費最少也在六位數。耗儘心力做到這種地步,想要獲取的東西,當然不同凡響。

在這樣的偵查力度麵前,偽裝也沒有意義了。林貌在心中深深歎一口氣,暗自對背包裡狸花貓陛下道了句抱歉——現在也沒有機會與聖上仔細商議了,他隻能自行其是,吐露無法隱藏的事實。

他緩緩開口:“請問李先生相信……‘穿越’嗎?”

“——穿越?”李先生平靜道:“我不信。”

林貌:?!!

——不是,既然諸位的審查都已經嚴密到這種地步了,難道還沒有發現咱行蹤詭秘、來去不明,甚至——甚至還隨身攜帶絕不該屬於現代的物事嗎?

好吧時空穿越的確很難讓人相信,但在諸多不可解釋的證據之前,就算閣下的思維慣性再根深蒂固,不也該禮貌性的表達一下懷疑與震驚嗎?你怎麼能這麼從容的表達否認啊!

——難道你們連這點想象能力都沒有嗎?!

驟然麵對這完全超出意料之外的回複,毫無準備的大手子一下子懵了——他還正想著該怎麼安撫震驚惶恐、不明所以的李先生呢!

林貌結結巴巴出聲:“……為什麼不信呢?”

“我是國家公職人員,公職人員怎麼能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李先生道:“如果林先生執意與我談論這些,那就恕我無法回答了。”

他又推一推眼鏡,默默看著茫然無措的林貌,以及背包中同樣躁動不安的狸花貓。

“……當然,如果林先生願意換一個話題,我還是很願意聊下去的。”他從容補充了一句:“林先生曾經在網上從事過文學創作吧?那想必你應該明白,有的時候,一個好的、假設性的問題,比一個魯莽而直接的對話,更能夠接近事實。”

從事過文學創作的林貌:…………

他抬頭與李先生對視,終於咬牙開口:

“那麼,我有一個問題。”

“請說。”

“假設——我是說假設——有一位虛構的公民,向一位虛構的國家公職人員提到了有關時空穿越的問題,並且證據確鑿,絕無疑問;請問這位公職人員,為什麼會推脫不答呢?”

李先生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

“的確是好問題。既然是以假設提問,那請容我假設性的回答。”李先生柔聲道:“首先,這位虛構的公職人員當然了解一切證據。但受限於某些規則,他不能正麵開口。”

“……某些規則?”

“是的。”李先生道:“請問,林先生所說的那位虛構公民,了解上古的‘天人之誓’嗎?”

驟聽此言,林貌瞬間悚然色變,幾乎言語不得;就連一直專注旁聽的狸花貓都嗖的站起,瞳孔迅速收縮:

為什麼一個現代人,竟然也會了解媧皇侍女、天狐姒狄昔日諱莫如深的‘天人之誓’?

兩個世界之間,難道有什麼不能言語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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