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譜莉牽著芭芭拉的手，電梯緩緩下行，幾秒後電梯門平滑移開，露出後麵的屬於大人的陰暗世界。
這個地方像是吸收了所有光源。
艾譜莉向上張望，洞頂的昏暗中露出許多隻亮起的眼睛。它們安靜地打量艾譜莉，她不由得握緊芭芭拉的手，朝她緊靠。
達米安和喬納森都走在她後麵，迪克從另一條路下來，現在正和布魯斯、傑森站在那個屏幕超大的電腦前一隻手撐在桌子上交談。旁邊是忙碌地擺弄儀器的阿福。
“害怕嗎？”芭芭拉問，“其實熟悉以後就不會很怕了，達米安還會用蝙蝠電腦打遊戲呢。”
當事人在後麵發出“嗤”的一聲，“說得好像這個家裡的其他人沒這麼乾過一樣。”
“但是蝙蝠電腦的屏幕超大，網速也好，真的超爽。”喬納森低聲附和。
不知怎麼，所有人進到這片地下空間後都不自覺壓低了聲音，仿佛是害怕驚醒了洞頂棲息的蝙蝠。
艾譜莉拽拽芭芭拉的手，“我需要剃頭嗎？”她擔憂道，“會不會在我的腦子裡放什麼東西，然後就要剃掉我的頭發？”
芭芭拉覺得她又可憐又好笑，“不會的，剃了頭發就用不了漂亮的發飾，也梳不了好看的小辮子了。”
她抱起艾譜莉，和她一起走上實驗台。達米安和喬納森都自覺地止住腳步。
比起整個地下洞穴，這片小小的實驗區又太亮了，亮到艾譜莉要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楚眼前的東西。
她不安地牽住芭芭拉的一根手指，怕影響芭芭拉給她做基礎檢查的動作又慢吞吞鬆開，“這個檢查要做很久嗎？”
“不會很久的，小A，你睡一覺就過去了。”芭芭拉幫她扣上檢測用的頭盔，扶著她平躺在實驗台上。
眼前的光更亮了，艾譜莉側過眼，從芭芭拉和阿福身影的空隙裡看到迪克。
迪克發現她的目光，衝她安撫地笑笑。
艾譜莉把頭撇回去。
她想說話，但心臟跳動得很快，好像她的大腦深處埋了一顆種子，一鼓一鼓即將掙破她的頭皮，長出來。
芭芭拉把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掌心同樣很粗糙，但那份溫度令人十分安心。
她深呼吸一口氣，“如果你害怕的話，我們就不做這個檢查。”
她無視了實驗台外其他人向她使的眼色，“以你的意見為準，我們會想彆的辦法，我來想辦法。”
艾譜莉把手翻過來，輕輕撓了撓她的掌心。
“我好像沒有很害怕了。”她的聲音不會比一隻小貓的貓叫更大，“我們開始吧。”
芭芭拉分神看了她一眼，把目光重新放在操作台上，“我們先針對你的能力進行測試。測試結束後我們會采用吸入式麻醉，給你安裝心臟監護儀和皮下定位。流程很快，我們一遍結束，好嗎？”
蝙蝠電腦上閃過一行又一行數字，連接在艾譜莉頭頂的裝置向他們展示艾譜莉的身體變化。
布魯斯拿起連接裝置的另一副頭盔。精神控製需要有控製的目標和對象，他打算親身體驗艾譜莉的影響力和影響方式。
一隻手橫插進來，挑走他手裡的頭盔。
迪克雙手抱著頭盔，麵上沒有太多表情，他隻是不自覺地皺著眉，“我來。”
他望向布魯斯，“她是我的女兒，我想知道關於她的事情。”
這個理由無懈可擊，布魯斯隻是退開一步，方便迪克在第二處實驗台躺下，“你知道暗號，報出暗號，我們會從外部強行中止精神鏈接。”
“那我會儘量不說的。”迪克強打起精神，聳聳肩，“求救就太遜啦。”
那邊艾譜莉已經閉上眼睛，麵板上的各項數據顯示正常。芭芭拉低聲道，“準備就緒。”
迪克躺上實驗台，他眨眨眼，不去看頭頂過亮的燈光，戴上頭盔。
起初一切都是平和的，像一處靜謐的海灣。他身下冰冷的實驗台變成一葉小舟，載著他向海洋深處進發。
他和小舟平滑輕緩地隨波前進，掠過海底窺伺的巨獸與那些龐大的暗影。
迪克不知等了多久，等到他開始昏昏欲睡。終於，海麵上掀起風浪，海浪越拍越大，越湧越高。迪克靜靜地等在小舟上，一塊巨浪將小舟無情地掀翻，把他吞進海裡。
眩暈感、嘔吐感，天旋地轉，那場浪像是打在他的腦海裡。
那種感覺讓人無法忍受，沒有人可以忍受一隻手在大腦裡翻來覆去地撥弄。
迪克有很多麵對精神類能力的經驗，它們總結起來多數隻有一句話，“憑你的意誌抵抗它。”
他感到一絲微妙的熟悉，他不是第一次搭那艘小船，不是第一次出海，也不是第一次被海浪掀進海裡。
他來不及細想，在他腦袋裡翻找檢閱的那隻手伸出來，變大，把迪克攥在手裡。
他被拉進第二個場景裡，這是更深處更瑣碎的景色，他在這裡看到艾譜莉。
和一個女人。
更小更年幼的艾譜莉跪坐在地上，她隻穿了一件白袍。
女人也穿了一件白袍，跪坐在她對麵。她露出袖口的手腕皮膚斑駁，在動作間像年久失修的牆壁一樣落下灰白的皮。
從迪克的角度看不見女人的臉，但他沒由來地感覺，那個人就是艾譜莉的媽媽。
他確實不認識她。
她們手疊著手，額頭抵著額頭。艾譜莉的眼睛睜大，裡麵裝滿了恐懼和慌亂。
迪克突然意識到，這是某種儀式，而且是不好的儀式。
一絲煙霧從女人的眼睛裡飄出來，遊蕩進艾譜莉的眼睛裡，那雙淺淺的藍眼睛裡滾下眼淚來。她們的影子在光影處連接成一體。
這個場景裡一些零散的、連艾譜莉自己都沒發現的信息被迪克捕捉、解讀。
他知道了，女人正在侵入艾譜莉的身體，她養了她這麼久，是時候收割一具經用的新鮮身體。
怒火在迪克心頭燒起來，熊熊燃燒成一片燎原之火，連帶那些惡心感一起扭曲了他。
他想大叫，想衝上去分開她們，想質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
但那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在這個空間裡，他隻是一個看客。
艾譜莉的眼淚越滾越多，大多數滴在白袍的領口上。那些煙霧全部從她的眼睛裡鑽了進去，隻差一絲邊角。
原本不能動作的她突然像是得到了某樣開關。那雙一直大睜的眼睛眨了一下。
她的媽媽把自己的靈魂送進艾譜莉的身體裡，同樣傳遞給艾譜莉的還有她的靈能力。
艾譜莉並非科學意義上的超能力者。她的能力歸屬於神秘，是繼承自媽媽的靈能。
她狠狠地一頭撞開女人，掙脫她的手。那些大片的灰白散落在她身上。
她沒看見女人倒在地上抽搐，她隻是下意識鑽進房間裡，鎖上房門，把自己藏起來。
這就是艾譜莉的媽媽為什麼一直到今天都遲遲沒有出現。
她死了。
她原本想利用艾譜莉的身體獲得新生，但艾譜莉早一步掌握了她的能力，她把她從自己的大腦裡踢了出去。
於是失去容身之所的女人的靈魂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迪克看見女人腐朽的身軀在地板上化作一抔灰。他跨過那捧灰，靠近艾譜莉藏身的房間。
房間沒有鎖，確切說，這個房間屬於門鎖的那個位置隻有一個空虛的洞口。
迪克輕而易舉地推開門，走進去。
他一掃室內，隻有衣櫃開了小小的一條縫。
迪克靠近那條小縫。
他在衣櫃前半跪下來，輕輕敲了敲櫃門，“叮咚，叮咚。”那些憤怒消失了，變成酸楚與柔軟，讓他眼睛發熱，“我可以進來嗎？”
門縫從裡麵被拉開一點點，露出兩隻含著眼淚的眼睛。
迪克勉強自己笑笑，“你好呀，艾譜莉。”
那個聲音怯怯，“你好。”
迪克向她伸手，“要和我一起走嗎，這裡不是一個好地方。”
他吸了吸鼻子，“我們去一個大房子，有壁爐、小餅乾和牛奶，還有電視、遊戲和很多友善的人。”
“我們不待在這裡了，”迪克耐心地哄，“好不好。”
藏在衣櫃裡的小女孩沒有動作，迪克安靜地等在外麵。
一隻手像一隻小蝸牛，畏畏縮縮地從裡麵伸出來，拽住他的小拇指。
“我好像有點害怕，爸爸。”艾譜莉小聲說，“我很害怕。”
迪克推開櫃門，彎腰把她從那個窄小陰暗的地方抱出來。
“你會討厭我嗎？”她埋在他的肩窩裡小聲問。
“永遠不會。”迪克說。
他把她往上抱抱，藏起自己的所有憤怒和失控，隻把最溫柔最好的一麵留給這個女孩。
“我馬上帶你回去，用毯子和熱牛奶把你堆起來，好嗎？”
“好。”很小聲的一聲應答。
又過了一會兒。
“不要熱牛奶，要汽水。”艾譜莉不自覺地揪著迪克的衣領，小聲嗡嗡，“想喝可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