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1 / 2)

是拜蒙。

伊芙的臉埋在柔軟的被褥裡, 賽貢一直按著她的後腦勺,她無法抬頭,因此也看不到此時此刻拜蒙的身姿跟臉上的神情——大多數時候, 拜蒙的黑色兜帽都阻擋了伊芙對他神情的窺探,伊芙隻能通過聲音來猜測對方幾乎沒什麼起伏的情緒。

比如現在, 伊芙不用看就知道,拜蒙很生氣。

他越生氣,就會越冷靜, 也更不願意說話。

賽貢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似乎嗅到了空氣中某種不用尋常的氛圍,又或者身體裡的血脈正在冷冷地提醒他。

敏銳的小惡魔瞬間繃緊了全身上下的肌肉, 細細長長的尾巴高高揚起,下意識地做出了防禦的姿態。

但還是晚了, 拜蒙揚起手臂,一道閃爍著電光的黑色火焰猶如毒蛇般從他的衣袍中躥出,尖嘯著咬上賽貢的身體。

而對危險無知無覺的伊芙隻感覺到一直施加在身上的力量消失了, 緊接著聽見了一陣爆炸似的轟響。她慢慢地抬起頭, 看見四處彌漫的灰霧,而拜蒙修長的身影穿過一片灰蒙蒙的煙霧,走到她的麵前。

伊芙赤.裸著身體,露在外麵的每一寸皮膚都如同潔白的羊乳, 垂落下來的淡金色長發隱隱約約地遮掩住她稍顯飽滿的胸脯。

除了太過瘦弱,這是一具完美的、人類女性的身體,但這樣的身體並沒有引起拜蒙過多的注意力——一種男人對女人的注意——他禮貌地掠過那些會讓伊芙感到難堪、不適的地方,視線停留在她的脖子上。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淺淺的咬痕,傷口早就已經止血結痂,看得出製造出傷口的人知道人類的身體是如何的脆弱, 隻用尖銳的牙齒輕輕地碰了碰。

拜蒙的目光往下一移,看見她的手腕上纏著繃帶。這裡的傷比較嚴重,繃帶上還滲著紅色的鮮血。

他抿了下薄薄的嘴唇,從淩亂的被褥中找出伊芙的衣服,給她穿上。

伊芙可以確定這個銀發惡魔應該是第一次給一個赤.裸的女人穿上衣服,動作猶豫又十分笨拙,還要伊芙配合著抬起手,甚至要把他扣錯的扣子一一解開、再重新扣上。

拜蒙忽然注意到了什麼,按住她瘦弱的雙肩,將鼻尖湊到她的頭頂上。

“……你身上的味道很濃。”

拜蒙的聲音刹那間充滿了危險,他用確定的語氣說:“你吃了賽貢的肉。”

伊芙有所領悟,她立刻做出了一個受強迫者應該有的反應——她捂住嘴,在拜蒙的注視下低下頭、偏過臉,露出了一副已經不想再回憶的模樣,表示她並非自願。

果然如此,拜蒙在心裡想。她身上的味道實在太濃了,每一根頭發、每一個毛孔都在向外散發著屬於賽貢的氣息,這樣濃鬱的味道並不僅僅待在賽貢的身邊就能染上,而是來自身體更深處。如果她不是吃了賽貢的肉,那她就應該是跟賽貢——

拜蒙的思考戛然而止。

伊芙靜靜地想,他好像更生氣了。

伊芙抬起頭,就看見拜蒙抿緊了薄薄的、蒼白的嘴唇。緊接著,拜蒙就做出了伊芙意料之外的舉動——他摘下了黑色的兜帽、脫下了身上的衣袍。

伊芙曾經在拜蒙的默許下用手指撫摸過他的臉龐,她在心裡隱約描繪出一張美麗的臉,但是真真正正地親眼看見又是另外一回事——那一頭一直被掩藏的兜帽下的、漂亮的銀色長發露了出來,被昏黃的燈光照耀著,每一根發絲都流淌著仿佛月華般的光彩。

正如伊芙心中所想,拜蒙有著一張極其美麗的臉,相貌介於男人跟女人之間,五官透著女性的豔麗,卻絕不柔和。

他的眼睛如同真正的紫色寶石,裡麵纖毫畢現地倒映出伊芙微微愣住的神情,正閃爍著獨特的豔光,他的額頭上有著紅色的花紋,從眉心延展到額角,這讓他看上去有些妖異、不正經,但他的目光又足夠冷淡。

伊芙想不通他為什麼要把這麼漂亮的臉藏起來,像個守財奴把自己最珍貴的寶石埋在地底下。

拜蒙將脫下的黑色衣袍披在伊芙的身上,這樣一來,她身上的氣味總算淡了一些。

“……怎麼了?”伊芙攏住衣領,小心翼翼地問。

拜蒙垂下眼睛,說:“沒什麼。”

大概是看見伊芙的眼神太過緊張,拜蒙頓了一下,繼續說:“不要害怕。”

“——對啊,你在害怕什麼呢?”

這個時候,賽貢的聲音迅速地接過話,伊芙一轉頭,就看見這隻剛被轟走的小惡魔從牆壁上破開的大窟窿跳了進來。

他甩甩尾巴,抖落掉身上的灰塵,斜靠在布滿蛛網般裂痕的牆壁上,盯著拜蒙皮笑肉不笑地說:“我一直在好好照顧她,你看,她現在不是很好麼?”

拜蒙:“她受了傷,你咬了她。”

“對,”賽貢毫不避諱地點了下頭,他的碧綠色眼睛格外明亮,“我還親了她的脖子、舔了她的傷口。”

“……你不應該將她從王宮帶走。”

賽貢撇了下嘴,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充滿了孩子氣,卻並不惹人生厭,他開口道:“不要用這種語氣說話,好像我偷了你的東西一樣……她跟你有任何關係麼?”

“她也不屬於你。”

“對啊,可是她太可愛了,我很想要她,”賽貢舔了下嘴唇,“所以我決定把她搶走——不管是儀式開始之前,還是儀式開始之後。”

“如果你要把她搶回去,最好找個暗無天日的籠子將她關起來,藏在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地方,連味道也不要讓我聞到,不然再來一百次、一千次,我還是會在你眼皮子底下將她搶走——這就是惡魔的**跟本性,我也沒辦法控製,你應該知道的吧?誒,不對,你真的知道麼?”

惡魔會本能地追逐**,像鯊魚追逐著血液,如果得到不手就不會停下。拜蒙知道得很清楚,不管是哪個惡魔,或弱小或強大,總是想得到更多,去偷、去搶,一旦得到手就會咬在嘴裡不放;但同時,他也知之甚少。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伊芙。

伊芙略有所感地抬起頭,用那雙琉璃般的眼睛與他對視。

她又露出了那天晚上的表情,她從來都是平靜、從容又鎮定,可是在巨大的茫然和不安之前又會忍不住流露出脆弱,她用看著溺死前能抓住的最後一根浮木的眼神注視著他,這樣的目光很容易讓人心生憐愛,當然,惡魔也不例外。

隨後,伊芙垂下眼睛,她那纖細的脖子也仿佛對他表示順從一般低了下來。她緊緊地捏住披在身上的、屬於拜蒙的衣袍,她似乎用了最大的力氣,指節微微泛白。

她動了動蒼白而柔軟的嘴唇,她的聲音輕柔、細不可聞,但拜蒙還是聽見了:

“我們已經說好了……你會保護我的。”

拜蒙:“……”

拜蒙想,他大概已經聞到了——鯊魚在追逐鮮血時,會聞到的那種氣味。

於是他慢慢地抬起頭,用那雙紫色的眼睛注視著在他看來性格頑劣、沒有絲毫長進的賽貢,聲音冰冷地開口道:“賽貢,你知道為何父親一直輕視你麼?”

賽貢的臉上逐漸失去了表情,他直起身體、握緊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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