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胎記(1 / 2)

據說人死的時候會回憶人生中發生過的所有重要的事情,這是騙人的。

死亡的時刻,腦子裡的思緒好像被徹底的掏空了,身體很重很重,不停的往黑暗的深淵下落、下落、下落……似乎永無止境。

直到現在,太陽的光芒照射在身上,灼燒著殘缺靈魂……魂飛魄散時刻,回憶的走馬燈飛速地旋轉起來。

……

我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見到阿哥的情景。

那時候,我是鎮上賣油郎家的閨女,家裡有一個油鋪,日子過得尚可。他是鄉間的老農的兒子,種著幾畝薄田,十分的拮據。我們定的是娃娃親,兩家一直都有往來。

我雖然沒有見過他,卻聽說過,他自小愛侍弄花草,一截花枝都能種活。這次到鎮上的目的是賣花,特地來家中拜訪,是要把一盆養得最好的桂花要送給我。

嚇!我從沒見過長得這樣好看的男孩,像是觀音圖中隨侍大士的金童。而且他笑起來的時候好溫柔,和街上討人厭的男孩們完全不同,會用很好聽的聲音叫我“阿妹”。

我不知道這盆桂花的珍貴,傻乎乎的說要采摘金色的桂花來做糕,他也一點都不生氣。

這是我吃過最美味的桂花糕。

他這樣對我說。

那次相見後,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到鎮上賣花,回回都要來家中見我,把最美的那一株花送給我。都說他很愛花,可即使我養不好他送來的花,他也從不對我生氣,永遠有耐心的教我怎麼打理花草。

沒過多久,他就得帶著花去城中售賣,因為鎮上已經沒有人能買得起他的花了。

不過幾年,他的容顏就被愈發雅致的行為舉止承托得更加出眾。我偶爾看著他做很普通的事情,都會失神很久——他可真好看!

爹娘卻很憂愁,特彆是娘,會抱著我說:“顏大郎越來越出眾,你以後該怎麼辦啊。”

我能怎麼辦呢?

我會越來越喜歡他。

這才是正確的,一個女子愛她的夫君能有什麼錯?

儘管我長得不漂亮,還沒有才情,隻是一個賣油郎的女兒,他還是總上門來,送給我最美的花。

直到我及笄,阿哥得到一個在貴人府上讀書的機會,才漸漸的減少來看我的次數。即使是在小鎮上,距離府城還有很遙遠的距離,我也總能聽到關於阿哥的事情。

有誇他天生聰慧才情逼人的,讀書沒多久,才情就遠遠超過同齡的人。

有誇他是花神下凡的,否則怎麼能種出連達官貴人都未見過的名貴品種呢?

有人誇他容貌俊俏,舉止風雅,一位官家小姐隻見他一麵便心生戀慕,非要嫁予他。

可他是有未婚妻的。

那天有位美貌的小姐走進油鋪裡,見到我之後,立刻用一種我永遠不會忘記的鄙夷眼神看著我。讓我產生一種難堪的錯覺——我是光著身子站在她麵前的。

“你配不上顏郎。”

我配不上阿哥嗎?

可我和他是青梅竹馬,自小定親的未婚夫妻。

我怨恨的想著,如果我配不上做阿哥的妻子,你這樣的女子便連看阿哥一眼的資格都不配有。啊,我要剜出她的眼睛,讓她不能再睜著那雙水靈靈的眼看我的阿哥。

隻要有耐心,就可以等得到機會。端午賽龍舟的時候,在最擁擠最熱鬨的時刻,她不慎落入水中,永沉水底,恐怕永遠不會知道害她的到底是誰……

可我並沒有因此得到安寧,因為我沒能挖出那討人厭的眼珠子。

好煩啊!我焦躁不安,常常夢到阿哥來家裡退婚,然後娶為他害上相思病的小姐為妻。

我清楚的知道,我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結交的都是一個油鋪老板的女兒想都不敢想的貴人,沒準他以後還會做官。他的全家都已經不住在鄉間,而是用他賣花的錢在應天府城買下宅邸,過得是呼奴喚婢的日子。

花魁愛他的才情,甘願自贖自身給他做妾。

孤苦無依的柔弱女子蒙他所救,不求名分,願意為奴為婢的伺候他。

我仿佛每天都聽到有女子愛上他的消息,而他卻告訴每一個人——他已經有未婚妻了。

如果他要退婚,恐怕沒有任何人會責備他。

若他真的這樣做,我就要在他府前懸梁自儘。

可我本來就長得不好看,進行過一些小小的試驗就知道吊死會很難看,我不希望讓他記住的永遠是我醜陋的模樣。或許我可以試試將他捆起來,然後用刀捅進自己的身體裡?不知道會不會嚇到他?

有沒有能讓我死得好看一點的方法?比活著的時候更漂亮的那種?

我煎熬著,卻並沒有等來退婚的消息,而是等到他三媒六聘,風風光光的娶我進門。

“弱水三千隻取一瓢,你是我唯一的妻……阿妹,從現在開始,我隻屬於你一人。”

我激動得渾身顫抖。

他太好了,他怎麼能這麼好!我再也舍不得死在他的麵前。

他已經是我的了,獨屬於我!我怎麼還會舍得去死呢?在這一刻,我想著,不管他未來做錯什麼事情,我都可以原諒他。

新婚的那段時間,他每天都陪著我。我知道,他這一生隻願意與花為伴,是不打算考科舉當官的。

這很好!做官不會讓他比現在更快樂。

沒有必要!

我問他:“顏郎,我已經嫁給你,成為你的妻子。你需要我為你做些什麼呢?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妻子?”

隻要你想,我就一定可以變成你最需要的樣子。

“女子就像花,各花不同美。我的妻子是桂花,清濃兩兼。甜蜜的幽香總是令人魂牽夢繞,濃鬱的味道又能飄香十裡。聽話啊!你隻需要做自己,不用有任何的改變,就能讓此處遍布芬芳。”

阿哥拉著我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我害羞地低下頭,心裡想的是:桂花還有一個特點,花朵小小的不起眼,並不是值得欣賞的花兒。

我希望他隻記得桂花的芳香,而忘記桂花的缺點。

每次做桂花糕的時候,我都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愉悅,似乎已把自己融在糕裡,讓最愛的人吃下去。

我清楚的意識的,自己出問題了。

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曾聽過的豔情故事裡的女主角就被阿哥接進府中。

花魁娘子,自贖自身甘願做妾。

我的夫君愧疚的對我說:“阿妹,對不住。女子就像一株株花,我無法狠心拒絕她們……我沒有辦法,我好痛苦。”

阿哥就是如此溫柔的人呢!如百合般清麗脫俗的女子、如野菊般堅韌可愛的少女,如水仙般顧影自憐的寡婦都一個個被接近府中,每一朵花都得到妥善的照顧,擁有一部分的阿哥。

而我擁有阿哥變得很少很少,他能陪伴我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我怎麼忍心怪你呢?

無論你犯什麼錯,我都會原諒你。

我不願意和任何人分享你的痛苦就讓不知廉恥的賤人們承受吧。

美麗的女子靜靜的在後院開放然後凋零,我顧忌著顏郎的心情,不敢用太過激烈的手段,完美的製造一個又一個意外。隻要做得恰到好處,正常的生老病死並不會讓他覺得痛苦——花朵盛開的時候,欣賞她,花朵枯萎,安葬她。

一個養花人,不會永遠為隻開一季的花難過。

我越發覺得,阿哥是愛我的,而且隻愛我一個。他對於彆的花兒頂多是憐惜,是無法拒絕的責任,這都不是愛……直到有一朵花懷上孩子。

他看那個女人的目光變得充滿溫情。

嫉妒是藏在心中的一頭猛獸,閘門一旦打開,就能吞噬一切。

我給女人下毒,卻不忍心真的把孩子也毒死。

我敏銳的感覺到,那會讓阿哥真正的傷心難過。

不過,孩子的母親是絕對不能留下來的。

阿哥得了一個男孩,過一陣又得了一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