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占卜(1 / 2)

涿光山竹樓內, 顏知鳶捂著腦袋醒過來。

推開門走進來的是師父長樂元君, 一位九十多歲卻有著烏黑秀發的女冠, 氣質溫和,眼角的細紋為她平添幾分莊重和藹的氣質。

“感覺如何?還疼不疼?”

“疼倒是不疼, ”顏知鳶看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我燉的排骨肯定糊了。”

長樂元君:“……有那閒功夫想排骨, 不如先擔心一下自己的身子骨。起來,先把藥喝了。”

這位元君的脾氣並不如外表那樣溫和, 典型的歲數不小,脾氣很大。

顏知鳶發現, 痛的時候是真的痛, 疼到到控製不住自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那種。痛完之後,卻也沒什麼後遺症。現在除了有點餓之外,並不覺得哪裡難受。

喝完師父遞來的聞起來就非常苦,嘗起來更苦的藥。顏知鳶才問:“師父, 我到底出什麼問題了?我昏迷之前聽到你說‘桃花詛’、‘惡詛’之類的話。”

“這些可以晚點再說, ”長樂元君麵上露出一絲笑容,率先離開二樓的房間。

顏知鳶聽到“啪、啪、啪”的聲音,那是師父踩在竹階梯上發出的聲響, 還能聽到一兩聲吱嘎吱嘎的聲音。她想著,梯子使用很多年, 或許已經需要維修。

接著, 就聽見師父的聲音從一樓傳來。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及時熄了火, 排骨沒糊。”

顏知鳶倒了一杯茶,準備去一去嘴裡的苦味,就看到窗外出現一個又大又圓的黃色眼珠,眼中有一條黑色的豎紋,無法想擁有巨眼的是一隻怎樣的龐然大物,又該有多麼的恐怖。

顏知鳶卻隻覺得安心。

“箱生,你去哪了?我剛剛回來都沒有看到你。”

她放下茶杯跑過去的時候,巨大的眼睛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緩緩在窗外移動的粗壯蛇身。

最後,一條蛇尾卷著竹籃進房中。

顏知鳶抱住尾巴,發現籃子裡全是棗子。

原來箱生是發現她回來,去山頂給她摘棗子了。

這時節裡,她最愛吃的果子就是野棗。

箱生不會說話,可形影不離的在一起生活十七年,顏知鳶早已與大蛇心意相通,能明白他的意思。

見他將蛇尾收回去,落在外麵的樹梢上,顏知鳶就知道他大部分的身體都在盤在屋頂,此時可能已經昏昏欲睡。蛇要冬眠,以箱生的習慣,冬眠期馬上就要到來了,這會讓他隨時隨地都想要睡覺。

“阿鳶?”

聽到師父的催促,顏知鳶連忙提起籃子從房間裡走出來,路過師父的房間和位於樓梯旁的兩人共用的書房,順著盤旋的樓梯來到“客廳”中,再穿過一道珠簾阻隔的小門,就是平日裡用飯的“餐廳”。

廚房在餐廳的後麵。

這些古怪的名字都是師父取的,來自她的故鄉“種花家”。

兩個人並不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顏知鳶將下山後遇到的事情,一一講給師父聽。

常年聽人講故事,再記錄下來,培養了她講故事的才能,把本來就驚險的經曆說得一波三折,扣人心弦。

生生把故事變成佐餐的小菜,滋味太足,以至於長樂元君比平時多吃小半碗飯。隻能到書房去,煮一壺山楂茶消食。

長樂元君從櫃子裡取出一根白蠟燭,點燃後用來給山楂茶加熱,沒有要去碰筆墨紙硯的意思。

顏知鳶本以為師父會和平時一樣,先練一刻鐘的字,再看半個時辰的書,然後再活動一刻鐘便洗漱歇息,她管這叫做養生。日日如此,就是有天大的事情找上門,也要放到第二日再處理。

書櫃側麵貼著一張“日程表”。卯時四刻起床,活動兩刻鐘;辰時一刻用“早飯”,午時五刻前“工作”;用完午膳後,撰寫一個時辰的《卜算紀要》——師父說,她寫的這個如同醫者寫脈案;午睡兩刻鐘,醒來後去山林中轉一轉,采摘草藥,做些雜務。

然後,就是晚飯後的安排。

顏知鳶感覺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有點嚴重,否則以師父“早睡早起,不熬夜不修仙,晚上的事都放在第二天再辦”的神算子準則,這會就該寫大字了。

長樂元君卻擺出要促膝長談的架勢。

“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靈氣充裕,生靈皆有機會修煉成仙,飛升天界。在現存典籍中,沒有說天梯是何時何原因斷裂的。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能成為仙人,長生不老,與天地同壽。”

仙門傳承一直沒有斷絕的並不多,稍成體係的僅剩十六派,其中巫、蠱、降三派善於使用詛咒來克製敵人……三門下詛借助的媒介不同,效果不一,能夠比較容易的進行區分。我對此了解不多,隻知道桃花詛是巫的手段——名字好聽,卻極其惡毒。隻要下詛的人還活著,被詛咒的人變成鬼也沒用,哪怕投胎轉世,也依舊要受詛咒之苦。”

顏知鳶摩挲著左手的紅色胎記,不知道是不是得知桃花詛的名字出現的錯覺,小小胎記越發像是桃花的花苞。

“惡詛的效果是疼痛?”

長樂元君:“準確的說是持續的疼痛,像一把大錘在不停的敲擊腦袋。每個月可能發作數次,一次比一次更甚。此惡詛非常的邪異,曾有一個痛覺不敏感的人身中桃花詛,一年以來並不覺得多難以忍受,卻在滿月時,腦袋像是熟透的薄皮西瓜一樣炸裂,噴出汁水……”

顏知鳶:“太過生動的形容大可不必詳說……”

不必等一年,再來幾次她都能生生疼死。

“幾乎所有詛咒的發作規律都與月相有關,桃花詛也不例外。等你手腕上的花蕊盛開,什麼日子該疼,也就能摸清楚規律了。”

顏知鳶才不相信師父能看著她受苦,越是恐嚇她,就越說明事情還沒那麼糟糕。

“師父知道給我下詛咒的誰嗎?”

“和你前世有仇的人。”

……海王真是害我不淺。

“情債?”

雖然隻有七枚婚契,但不能認為“七”就是前生招惹的全部。這是有名分的,還有些無名無分的呢?

長樂元君剛喝的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顏知鳶想了想問:“師父,您快說啊!您是什麼時候同我前世認識的?”

長樂元君狐疑的瞅徒弟,懷疑被詐。

“你怎麼知道上輩子就同我認識?”

顏知鳶以前沒想過兩人之間的“緣分”是打哪來的。

那是因為她並不知道,師父在玄門有如此高的地位,以至於很多人好奇“有緣人”卻打聽不到關於自己的任何消息,也不知道師父曾經四處雲遊從未有過避世之舉,是收下自己做徒弟之後,才長居深山很少外出的。

如果此舉是為傳承衣缽,勉強算是符合邏輯,偏偏顏知鳶在卜算上沒有一點天賦。

兩人的緣分恐怕有點特殊……再加上平時師父和她相處的時候,從不以長輩自居,更像是朋友、親人,很容易的就會往前世有緣靠攏。

“您也沒掩飾過這一點,很好猜。”

顏知鳶喝一杯茶,好的問:“師父,你幾歲認得我的?”

“那時候我7歲,你73歲……”

長樂元君今年整好九十八歲。

顏知鳶咋舌:“我那會還沒有中桃花詛吧?”

如果有的話,師父不會拖到現在才告訴她有關桃花詛的時候。當然,也可能是年幼的師父並不知道桃花詛是什麼,也無從發現。

“沒有,你那會身上沒有帶任何的詛咒。我能肯定!”

顏知鳶立刻鬆一口氣:“那就沒事了。能在前生給我下咒的人,再怎麼算都已經是半截黃土埋身。師父,我這話沒有內涵您的意思……我熬一熬,鐵定比對方長壽。等對方一死,桃花詛自然會解除。”

“也不是沒道理……”

長樂元君心說:我的徒弟真是邏輯鬼才,她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的那種。

“總之,我會先請純陽子將桃花詛封印一段時日。他很擅長處理詛咒相關的情況,曾幫不少被詛咒的人解除惡詛。”

顏知鳶知道,有很多詛咒不能被取消,隻能被削弱。

封印就是削弱詛咒的其中一個辦法。

這位純陽子就是披霞觀的純陽仙師……也就是淩霄道長的師父。

和命比起來,聖人賜婚就變成了一件小事,可以明天再告訴師父。

“你生來就有胎記,顯然是前生就被下了詛咒。桃花惡詛藏在你身體裡十幾年才被發現,誰知道對方還有沒有彆的手段。最好是占一卦……涉及前世,或許可以試試我近日研究的‘解夢占卜’。阿鳶,你打開櫃子……對,第二格!”

櫃子裡放的全是檀香,足足有二十幾盒。

長樂元君:“取紫色和紅色盒子裡的香各兩根。”

兩人一起來到顏知鳶的房間,將香點燃。

“我會在你的眉心畫一個符印,以保證你在夢中也有清醒的意識。阿鳶,你要記得,夢是窺探內心的一麵隱秘之鏡,能照出過去、現在和未來,相互交織,難以割裂。作為夢境的主人,你要儘量地觸摸未來,給我們的占卜提供更準確的答案……同時,也要提防著下桃花詛的敵人給出的乾擾。如果出現恐怖的場麵,不要忘記夢是由你主宰,想象最讓你安心的人和地點,就可以擺脫恐懼……睡吧!”

淡淡的香味彌漫在房中,顏知鳶感覺精神慢慢地放鬆。

她想起師父說過,和她命運交織的力量太多,用一般的卜算沒辦法看到未來,隻知道她十八歲的時候會有一個很大的劫難。

師父從來都不是輕易服輸的人,一直在嘗試用新的辦法來撥開迷霧……夢境占卜,應該就是師父想出來的辦法之一。

這樣想著,顏知鳶漸漸感覺自己的靈魂飄出體外,能看到師父用食指沾著少量朱砂靠近她。然後,房屋在不停旋轉起來,眼前的一切都漸漸變得模糊,從四麵八方湧現出濃霧,伸手不見五指。

一道若隱若現的紅光仿佛在指引著她往前。

顏知鳶發現自己的意識果然如師父說的那樣,是徹底清醒的。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並且能夠思考。

順著紅光向前走,等濃霧散去,她來到一個熟悉的地方——福壽堂地下的密室。

密室的出入口是關著的,裡麵僅靠一顆夜明珠來照明,所以光線十分的昏暗。

顏知鳶看到石床上躺著的人直挺挺地坐起來,並沒有睜開眼睛,雙手還像之前一樣放在腹部。緊接著,他好像在慢慢地消除身體躺太久的僵化,腿部關節漸漸能夠活動。

他站起來,海藻般的頭發披散著,一部分垂到地麵上。

老太爺長什麼樣子呢?

石床上躺著的應該是老太爺,顏知鳶卻看到一張非常奇怪的臉,無數張虛幻的臉重疊在一起,依稀能看出其中一張臉屬於顏承業。

……好詭異的感覺。

顏知鳶的四肢不能動彈……當他走到麵前的時候,連張嘴都變得非常困難,像是有厚重的糖汁黏住嘴唇。

頭發被他撥弄了一下。

“紙鳶,過來我身邊……”

不是知鳶……是紫鳶?還是紫淵?都不對,應該是紙鳶。

我前生的名叫紙鳶,不就是風箏嗎?還有,這聲音非常耳熟。

顏知鳶沒有靠近他,反而猛地退後一步。

因為身體的僵硬差一點摔倒,奇怪的是他並沒有生氣,動作親密的扶住自己,發出一陣悶笑。

顏知鳶立刻就發現,他嘴邊溫雅的笑容都是假的,因為四麵牆壁中相繼滲出暗紅的血液,顯露了他內心的不愉。

很快,血水淹至顏知鳶腰間,漫過胸口……呼吸立刻變得困難起來。

再這麼下去會被淹死的。

顏知鳶輕咬舌尖,在夢中居然感覺到很真實的疼痛,她張開嘴大喊:“箱生,救命!”

大地震動,巨大的蟒蛇真靈撞毀牆壁,用尾巴卷住顏知鳶衝出密室。

“回涿光山……”

顏知鳶順著蛇尾爬到巨蟒扁平的蛇頭,四周的景物飛快後退,她卻時不時能看到“老太爺”的虛影。

直到箱生載著她來到竹樓,才徹底地擺脫“老太爺”。

二樓屬於她的房間裡,陳設和現在有所不同。一住十七年,有很多不需要的東西會移出去,比如嬰兒車,也有添置很多東西,比如梳妝台。

剛記事的時候,顏知鳶會乖乖地坐在竹籃裡麵,任由箱生把籃子掛在腦袋上,帶著她滿山林的亂轉。

那是童年最刺激最好玩的遊戲。

後來,竹籃子裝不下長大的顏知鳶,箱生還是會帶著籃子出去,然後裝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回來,有時候是一把雜亂的花,有時候是一隻血淋淋的鹿,有時候是不知道什麼品種的蛋。

箱生帶回來的,個頭最大的一顆蛋和顏知鳶的腦袋差不多。

煮熟後,腥味特彆重,她和師父都吃不下,全部進了箱生的肚子。

現實中,箱生不會說話,夢裡他也不會說話。

顏知鳶摸了摸有著漂亮花紋的大蛇。

“我們上山!”

一條路走過無數次,夢裡又會出現新的變化。顏知鳶發現一條陌生的道路,不應該出現在深山中的寬敞的石子路,兩旁的樹木都有修剪過的痕跡。

一棵掛著鬆塔的鬆樹下,有一根漂亮的毛筆,正沾著墨在泥土上書寫。

顏知鳶走過去一看,它寫的是“佩阿”兩個字。

發現有人過來,毛筆並不慌亂,又在地上“唰唰唰”寫了一行字——“這是我的名字,你叫什麼?”

“顏知鳶”

“我知道你,你是新來的。你照過鑒真鏡嗎?”

顏知鳶搖頭。

毛筆又寫——“跟我來。”

鑒真鏡?聽名字就很有意思,不危險的情況下,多探索一下夢境是有好處的。

顏知鳶拍了拍箱生,一人一蛇跟著毛筆來到一個橢圓形的全身鏡旁。

毛筆率先湊近鏡子。

十分尋常的毛筆在鏡中有很大變化,白色的毫毛變得七彩斑斕,極細極軟,像流水一般。很難想象有人能用這樣一支筆書寫,好在它是一支能自己寫字的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