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1 / 2)

明寶斐然 三三娘 16909 字 4個月前

一夜伴著隆隆溪水而眠,清早,商明寶在蒙蒙霧氣中自然醒。

第一反應仍然是下雨了,因為這高山溪澗之聲真像滂沱雨,但拉開窗簾一看,山色空蒙,玻璃上凝著霧氣,一眼便知道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商明寶原以為自己會睡不好,偷偷地準備了褪黑素在包裡,但根本沒用上。她睡得好極了,一覺到天明。刷牙時,不好好在洗手間待著,推開窗戶,伏在窗台上一邊看著水車一邊刷。

旺姆正從對麵山坡抄近道下來,藤條筐裡似乎是一些折下的鬆條,看到商明寶,她笑著揮了揮手:“早上好!”

商明寶叼著牙刷,也用力地揮手回應她:“早——啊。”

牙刷從她嘴邊掉下,掉進溪水中,被浪花卷著不見了。

商明寶呆呆地看了兩秒,自顧自趴在窗台上笑個不停。

早餐是青稞餅和酥油茶。剛烙好的青稞餅口感厚實且鬆軟,雖然什麼味道也沒有,卻讓人想用香噴噴這個詞。商明寶用手掰著吃了兩片,覺得咀嚼間唇齒生香。與她平時一日三餐的精致料理比起來,這是她吃過最“粗糙”的食物了,她忍不住拍了張照,發在兄弟姐妹的小群中。

商家五個兄弟姐妹有自己小群,是商明寶建的,群名是「闔家有錢」。大哥商邵甚少在裡麵說話,小哥哥商陸之前會聊,這一年銷聲匿跡,於是五人群裡便隻有三個女生聊得熱鬨。

這個點,常人可能剛起床或還在睡,大姐商明羨卻已經在酒店的自助早餐廳進行巡場和服務調查。看到照片,她問:「這什麼?」

商明寶:「青稞餅。」

又扔了一張相關的科普截圖上來。

商明羨沉思:「不得了,沒想到有一天會從babe身上學到真東西」

商明寶:「……什麼意思!」

商明羨忙著呢,不再陪她閒聊,讓她一邊玩兒去。等略略巡視完,準備去沙灘上看一眼今日的冥想課時,她才後知後覺地抬腕看了眼表。才七點多?這小朋友今天起這麼早?

用完早餐,三人整裝待發。

因為有連續三晚的露營,紮西牽了頭騾子,用以背行囊。明黃色的馱袋搭於騾子健壯的腹部兩側,裡麵裝著極寒睡袋、帳篷、炊具以及這三日的食材、飲用水。

“騙子。”商明寶小聲嘀咕。

向斐然瞥向她:“騙你什麼了?”

“說什麼當你學生就要自己背帳篷,原來有騾子……”

向斐然笑了笑:“怎麼,就這麼鐘意當我學生?”

“咩啊,不行嗎?”

向斐然雲淡風輕:“跨專業考我的研究生有點難,尤其是對於一個刷牙能把牙刷掉進河裡的人。”

商明寶:“……”

被她皺鼻瞪了兩秒,向斐然笑了笑,雙臂環著的上半身忽然俯下,湊她眼前:“可以,先叫聲老師來聽聽?”

經他一逗,商明寶反而扭捏著不叫了。

“你是哪門子的老師……”她臉色泛紅地嘟囔,“還不是現學現賣……”

向斐然聽出她話裡的意思,更近地俯身到她耳側,用隻有她聽得到的耳語音量:“那你覺得我學得怎麼樣?”

商明寶不理他了,攥緊了兩隻拳頭往前走。

雖然有騾子分擔,但各自背包裡的重量依然不輕。商明寶的采集工作做得並不好,向斐然交給她的任務便隻是拍照,用百微記錄植物形態細節,用廣角拍攝生境。

兩隻鏡頭加上全幅單反機身,加起來就快有十斤了,掛在脖子上傷頸椎不說,也不便行走攀登。向斐然在她背包肩帶前裝了相機快裝板,又在她腰上束了一條鏡頭快插固定帶。如此一來,便能將重量均勻依賴在身體核心,也充分解放了雙手。

出發前,商明寶全副武裝地對鏡自拍了一張,將青稞餅、長蟲子的醜蘋果以及這樣的自己一起po在了ig上。

這是與她過往人生截然不同的一組相片,沒有水晶燈與高腳杯,也沒有珠寶玉石與紅唇,有的隻是普通人日常可觸及的、每日見到的東西。但點讚數卻離奇地高,粉絲和朋友紛紛問她這個假期去哪兒了。

他們還以為她找到了什麼新鮮的、原汁原味的度假方式。

伍柏延也刷到了這一條,但沒點讚。穿著黑色衝鋒衣與衝鋒褲、登山靴的她,樸實得看不出丁點精致細節,登山包固定帶與相機帶鬆垮地勒過了她的腰際,看著那樣瘦,卻有一股颯爽與堅毅從軀乾裡生長出來。

與穿高定的她比起來,分明是兩個她。

伍柏延不懂為什麼城堡裡的公主不好好地待在城堡裡。就算她想親近自然,雇團隊就好了;她想認識世界,找世界級的紀錄片團隊為她定製路、帶她上天入海就好了;她想登山,想去國家公園,聘專業的地陪就好了;想露營、在曠野裡過夜,開幾百萬的房車就好了。

為什麼。

伍柏延拒絕思考這個“為什麼”,因此也拒絕點讚。

發完ig,進入上山路,信號立刻便消失了。

紮西牽著騾子領頭,商明寶走中間,向斐然殿後。像三年前一樣,她的體力沒有什麼長進,沒走上一公裡就開始氣喘。

紮西拍拍騾子:“不怕,要是走不動,就讓騾子馱你。”

商明寶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要不要,等下它累死了。”

紮西多嘴,笑道:“這頭騾子就是為你準備的,你不來,向博哪用得上這種東西?”

紮西對向斐然的體力和精力印象深刻。他原本以為除了專業玩戶外的,這些城裡來的都四體不勤,走不了幾步就嚷嚷著要休息或騎騾子,但他接待向斐然的幾次,發現他腳程根本就比他還快,上山不喘,下坡技巧專業,需要語音記錄或給攝製組提供谘詢時,能不疾不徐、呼吸均勻地講兩分鐘,進營地搭帳篷、休整、生火都有著最簡潔高效的一套流程,一看就是長期實踐下來所總結出的最行之有效的經驗。

不僅如此,入夜後,所有人都休息

了,他居然還能整理標本至半夜兩點。

不過紮西也發現他不是那種天然覺少的人,他隻是摒棄了無意義的事情,把做雜事都用來睡覺了。譬如在攝製組的車上,彆人吹牛他睡覺,彆人撩妹他睡覺,彆人吵架他睡覺,彆人講八卦他睡覺,彆人睡覺他當然睡覺,彆人唱歌他掛上耳機繼續睡覺,總而言之,爭分奪秒隨時隨地睡覺。

紮西那頭騾子也有名字,叫達魯,很安靜。感應到商明寶打量它的目光,它低下頭,默默往山坡那處挪了幾分,四隻蹄子噠噠兒地一陣小跑,快快地從她身邊走掉了。

商明寶:“……”

它怕她。她還怕它呢!

跟動物計較丟人,她扭過頭去,找向斐然的茬:“你不相信我能走完?”

“相信。“向斐然拍拍她肩膀,透著股漫不經心的哄,“來,我們證明一下,半個小時內走到前麵那個坡。”

商明寶遙望了一眼:“……”

要她命。

向斐然壓平唇角,揉揉她的頭發:“不急,也不用在我麵前逞強,我知道你幾斤幾兩。”

商明寶故意問:“幾斤幾兩?”

翠色.欲滴的山穀中,向斐然雙手插兜著看了她幾秒:“十二分鐘的斤兩。”

商明寶張了張唇剛想反駁,意識到他說的斤兩是什麼意思,羞惱轉身悶頭往前走:“不理你了!”

紮西:“向老師,你怎麼天天都招人不理你?”

向斐然無奈失笑:“那我反省一下。”

一路逆著高山溪流攀登,滿目綠意,讓人想不到現在是在高海拔地帶的三月份。

商明寶當晚在她的出野外筆記中記錄道:

“巨大的倒木隨處可見,構成這個寒溫性森林生態係統維係和演替的重要一環,地衣、苔蘚及杜鵑、高山柏從中生長,被腐蝕掏空的樹洞成為鬆鼠和昆蟲的休憩地;

由於生長環境的惡劣,此地的高山柏會矮化成小小的灌木,隻有四五十厘米高,有股生氣勃勃的可愛;

在溪流沿岸的鬆沃水土上,花楸、紅白樺、山楊、槭樹、高山櫟與柳樹是最常見的樹木,箭竹生長於山坡之上與溪邊亂石從中(ps:是大熊貓吃的箭竹);

越往高處去,由雲杉與冷杉構成的針葉林取代了闊葉林,棵棵筆直,直指天際(斐然哥哥說可以長到三十多米),枝椏與針葉上掛滿了淡綠色的鬆蘿,紮西說他們叫它‘樹胡子’,不生長在有汙染的環境裡。(我說它像斐然哥哥,他說我癡線,說他沒那麼脆弱。)以及,這個可以吃,涼拌菜,紮西答應了等下山後讓旺姆拌給我吃。”

當然,她還記下了那條長長的、從海拔四千多米處蜿蜒傾瀉而下的高山溪流的名字。

“咕嚕說滴?”商明寶不敢置信,懷疑向斐然和紮西串通起來騙她,“你騙我。”

“沒有。”向斐然在一塊岩石上蹲下,一邊從中撈起一片落葉一邊說:“是真的。”

他修長的手指掛著晶瑩的溪水

,那截墨綠的鬆枝在他指間顯得尤為鮮亮。

“長苞冷杉,國二。”

商明寶雙手接過,讓它躺在手心,繼而收納到用以裝植物的無紡布帶中。

行至瀑布處,陽光下現一道小彩虹,層疊十數米的白色水流之下,苔蘚厚軟成墊,水霧晶瑩,飛濺出的水花如珠玉落。

這是商明寶人生中最艱苦的一天,在生理期中攀升了一千多米的海拔,但她竟不覺勞累,到營地時還處於亢奮中。向斐然說這是內啡肽帶給她的快樂。

營地在高山草甸之中,春天的腳步尚未造訪,入目皆是黃色,名為舟葉橐吾的植物散落在草甸與森林的邊緣區。不等商明寶問,紮西就說:“這個也能吃。”

商明寶:“……”

紮西:“你最關心這個。”

商明寶忽然想起她第一次關心起雲南這個省份,就是因為那天夜遊,向斐然告訴她南山藤有毒,但雲南人會吃。

三年前埋下的種子,她早忘了。如今燎原般想起來——是的,她那時候第一次對中國內地的邊遠省份好奇,開始關心土地與民族。

想到這一點,商明寶突然跑到向斐然麵前,一把抱住了他。

“怎麼了?”向斐然對她心血來潮的擁抱已快習以為常,表情隻是微動,但聲音低沉溫柔。

商明寶搖搖頭,不回答。

高山草甸向來是絕佳的牧場,因此營地裡隨處可見牲畜的糞便,密集處簡直難以下腳,但向斐然和紮西都對此反應平淡。

經過風吹日曬,大部份已經風乾,結成灰色的結實的一餅。至牧人小屋附近,也即他們未來三晚安營紮寨之處,商明寶終於崩潰:“你不要告訴我,帳篷就搭在這些……這些……上麵!”

她連“糞便”兩字都不好意思說出口。

“很不幸地告訴你,是的。”向斐然雲淡風輕地說。

“……”

也許是商明寶臉上的表情太不敢置信,向斐然試圖講道理:“牛和馬都是吃草料長大的,所以,理論上來說,這些也是草,隻是換了一種物質形態出現在你眼前。”

商明寶表情空白:“shit。”

向斐然頷首:“確實。”

……一詞雙關。

因為她的強烈要求,向斐然和紮西不得不將那些風乾了的排泄物用鞋子踢開,或者撿至一處。

向斐然好歹還戴了手套,紮西是徒手撿的,說:“這些都是很好的生火燃料,晚上你要靠這些取暖的。我們以前冬天,沒有通電時,就用這種硬梆梆的來生火塘。”他一邊說著,一邊在上麵敲了敲:“你看。”

商明寶抱頭蹲地,瞳孔震驚。

什麼?!她已經喪失了分辨紮西所述真假的能力了!

清理了小半個小時,終於清出了一小片空地,夠搭三頂帳篷。

商明寶已然忘了帳篷是怎麼搭的,幫不上忙,蹲在地上看向斐然變魔術般,眨眼間組好了一頂帳篷。

把這些地釘固定到地上,我跟紮西去準備晚飯。”向斐然將裝有地釘的袋子遞給她:“可不可以做好?”

商明寶不住點頭。雖然是小事?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但她乾得認真賣力,覺得自己也不算一無是處。

達魯的馱袋已被卸下,正在吃草。見商明寶靠近,鈴鐺的響聲停止了——它一動不動,眼珠子也凝著。

人和騾子都表現出了不確定對方想乾嘛的尷尬,直到商明寶人站在半米遠之處,伸直手臂,指尖小心翼翼地在它鬃毛上摸了摸。

摸完,她“啊”了一聲,火速跳開。

達魯:“……”

她叫什麼?

一旁看了半天的向斐然悶笑出聲,懶洋洋道:“你越緊張,動物也越緊張,它不知道你要乾什麼,也怕你。”

商明寶撚了撚指腹:“好硬,動畫片裡畫得那麼軟。”

“那你試試問問它,為什麼毛發一點都不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