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2 / 2)

明寶斐然 三三娘 11339 字 7個月前

向斐然沒回答,向聯喬代他說出口:“沒結果的事,不如算了。”

向斐然瞳底一震,依然沒出聲。

“商家有商家的難,當商家的孩子,也有他們的難處。有的事,不是天命難違,而是世情如是,你應該懂。相處過一場,對得起彼此就夠了,你要知道這世上還有很多人連相愛也是奢侈。”

向聯喬誤會了,想岔了,以為被門第、家世、政商有彆所束縛住的徒勞無望的,是他的孫子。

向斐然扶著他輪椅的兩手用力到泛出青白:“我知道,我會分手的。”

聽到他這樣說,向聯喬也無法感到欣慰,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垂臉默然片刻:“早知如此,當年不該答應商伯英,讓他的小孫女過來度假的……”

歎息的尾音還沒散儘,便聽到頭頂一道慌亂但斬釘截鐵的聲音:“不要。”

向聯喬身體一僵。

他頭頂那道聲音似乎是咬著牙的,從齒關裡、從屏成一線的窒息中啞出來。

“就算再來一次……我也想見她。”

向聯喬靜了片刻,搖了搖頭。

“爺爺有一些也很不錯的女孩子要介紹給你,等你分手後,你見一見無妨的,萬一有彼此投緣的呢?人這一生,絕不止一段緣分。”

“不見。”

向聯喬一愣:“不要犟,斐然,本來這件事應該在兩三年前就開始的,我的老戰友裡,孩子像你這麼大的,早就成家立業。你又不是貪玩的人,要是——”

向斐然蹲下身,牽過他疊在拐杖上的雙手,“爺爺。”

他原本想瞞他一輩子的,但今天向聯喬帶他看了他為他準備的一切,宛如交代後事。他不能讓他放不下心地走。是的,告訴他不婚主義,他也不會放下心,但至少不是懸而未決。至少他求真了一輩子,跟謊言斡旋了一輩子,走的時候是帶著真話的——

向斐然不避不閃地看著他的雙眼:“我已經決定了,這輩子都不會結婚。”

向聯喬一愕,震怒中牽動氣管,咳嗽起來:“你隻談了個女朋友沒談成,不是看電影把腦子看壞了!”

“我不想結婚,即使那個人是商明寶。”

向聯喬的咳嗽、怒聲都卡在了胸腔裡,臉色慢慢地漲至通紅,從來都很清明睿智的雙眼,忽然間隨著眼淚渾濁起來:“斐然……”

他無需他說理由,頃刻間都懂了。

他教出來的好養子,言傳身教地害了他最看重器重的孫子的一生。

“爺爺,我身上沒有愛的教育,也沒有愛的基因。我不相信長久的愛,既不相信有人會愛我一輩子,也不相信我能愛人一輩子。”

深愛時,誰不堅信天長地久,敢把真心與天比長壽。

但是,然後呢?

誰來教他從現狀看到二十年後,三十年後?

誰來給他一本寫好了結局的劇本,那上麵寫“向斐然與商明寶會彼此深愛一輩子??[]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白紙黑字,刻到他命運的紙中。

是的,是的,為什麼要想這麼多?為什麼要裹足不前?為什麼不趁頭腦發熱愛深意濃把誓言都說儘風光操辦昭告天下靠著一股“現在可以那麼將來一定也可以的”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偏執眼一閉牙一咬就這麼結婚、組建家庭、生兒育女?

大不了,將來離婚。

可是,難道,未來的離婚竟比現在的分手高貴?

誰來教他。

難道未來的精疲力儘,竟比現在的當機立斷傷害更溫和?

誰來教他。

相信自己一定會愛她一生嗎?向微山愛著談說月時,也是這樣堅信的。

這世上無數的垃圾男人,在麵對眼前女人時,也都是這樣堅信的。

難道,他們竟比他勇敢,愛竟比他純粹?

愛、對愛的堅信,都是如此虛無縹緲、無法丈量。成為它們堅實的信徒吧,以荷爾蒙和費洛蒙之名。

成為它們衷心的擁躉吧,憑一腔眼盲心瞎的自信。

向斐然,是愛的虛無主義者、冥頑不靈的異教徒。

何況,他厭棄自己。

他厭棄自己,要給商明寶最好的一切,這“最好的”裡不包括他自己。

他的身體,他的吻,他所知道的世界,他的心,都是他能給出的最好的,但所組裝起來的他的這個人,並不是。

他不是最好的,所以他決定不給。

如果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商明寶的理想是結婚,知道她顯赫得不可思議的家庭竟也許會支持她的婚姻自由,他不會開始。

做一輩子的朋友,看她和彆人熱戀,在她看煙花時看她,在她回頭時隱藏。

人老了,滿臉皺紋,眼淚橫著流。向斐然為向聯喬抹去眼淚,心平氣和:“原本想瞞你,早知道你忙忙碌碌給我找對象,我就早點告訴你了。”

向聯喬由著他,默默垂淚許久,仍想勸他:“你品性好,斐然,你不是壞孩子,你會是個負責任的人。”

向斐然笑歎了一聲,真像哄小孩了:“如果婚姻生活隻剩下責任,多沒意思。”

夜風夜露襲人心,讓人內外生寒,向斐然推他回去。輪椅駛出那株相思樹的樹冠,在泥土上留下兩道輪轍印。

怕向聯喬睡得不好,向斐然在他床頭陪了很久,直到他呼吸綿長起來。

他該走了,

輕起身,撚台燈,轉身離去,像是聽到了一聲夢囈。

“斐然……”曾經字字珠璣句句鏗鏘的外交官,聲帶也隨著蒼老而鬆弛了,變得沙啞、嘶啞。

“斐然……”他還是歎息地喚。

“斐然……等我走了,你怎麼辦……”

向斐然關上房門,靠了一會兒,隨著咬牙而繃得僵硬的下頜線才鬆弛了下來。

這個時間,紐約正是上午十點。

他和商明寶已經六天沒有聯絡,除了那天落地時他向她報了平安。

她的ig照常在更新,沒有發得更頻繁,但也沒減少,今天的珠寶課學了什麼,中央公園的秋,一粒橡果。

她問這是什麼橡果,向斐然告訴她,這是北美紅櫟,仍舊用的那個墨綠色頭像的賬號。

不過她沒有回複他,因為這是常見的落果,許多人都知道。伍柏延說她笨,問她難道沒看過冰河世紀?那隻小玩意兒抱的就是這個。比他回答得有意思,商明寶回複了他。

雖然已經做了這麼長時間的心裡建設,也想過是否正式的分手在紐約當麵說更好,但打字時,手臂依然痛到了麻痹。

他打了又刪,刪了再打,等意識到時,已經過呼吸,喘氣聲如此急促,眼睛駭人得紅。

自救,跌跌撞撞地、完全靠自己認知地去自救,找塑料袋罩住口鼻,在紊亂的心跳和越來越稀薄的氧氣中頭暈目眩,閉上灼熱的眼眶,想起在車上初見的第一麵。

從後視鏡裡看到的,很新鮮、無憂的小姑娘,叫他叔叔。

他終於把話打完了,刪刪減減,沒有任何煽情,簡潔地一如既往:

「我考慮清楚了」

「你說得對,就到這裡就好」

「萬事順利,商明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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