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1 / 2)

明寶斐然 三三娘 12661 字 4個月前

商明寶最終也沒有叫出向斐然想聽的那一聲。

窗外的光線眼見著暗了,向斐然一邊深吻著她,一邊扣著她的手貼上自己的臉頰,都是汗,她又不剩幾分力氣,指尖順著他汗濕的下頜、頸項而滑下。他又不許她出聲了,深入的吻裡有難以排解的無望和決絕。

明明運轉著空調的,室內的溫度卻高,被身體與肌膚的濕熱氤氳著、交織著,成為經久不散的悶。在這股悶中,向斐然終於舍得結束。

帶著悶哼的鼻息過了好一陣子才平複下來,他閉著眼,不知道是最近休息太狠還是怎麼,隻覺得心臟發緊,失而複得的感覺衝刷著他,讓他顫栗。

商明寶的意識已然昏沉了,與他汗涔涔地擁吻了一陣,任由他撈她在懷。她依偎得柔弱無骨,與他身體皮膚密不透風地挨著,升溫出高燒病人般的體溫。

睡著了,不知道向斐然對她的懷抱緊了又緊,一寸寸地確認著她的脊心、她的背、她的肩胛、她的胳膊、她的脖頸,直至她的頭、她的臉、她可愛的藏著一顆痣的耳朵。揉著、貼著、撫著、握著,想輕輕的,可重重的——他控製不了,非如此,仿佛就不足以確認她的真實存在。

沒睡多久,兀自驚醒,看到向斐然在窗邊抽煙的背影,才鬆弛下來。

聽到動靜,向斐然轉過身,右手指間夾著煙,左手則散漫地提著一聽剛打開的日本生啤,“去洗個澡,帶你去吃飯。”

“醫生讓你戒煙戒酒,你煙酒還一起來?”商明寶生起氣來。

向斐然笑了笑,聽話地將半截煙塞進那聽沒喝的啤酒裡:“醒醒神。”

“很累的話就不要逞強。”商明寶更氣鼓鼓。

“剛剛嗎?”向斐然俯身將易拉罐放到玻璃茶幾上:“兩個小時算什麼逞強,你就當葡萄糖打多了。”

“……”

在他麵無表情地說出更混賬的話前,商明寶趕緊躲到了淋浴間。

她有段時間沒回國,向斐然開車帶她去她很喜歡的茶餐廳。掛著米其林星級總店向來是要提前預訂的,向斐然一邊將車開出酒店崗亭,一邊給向聯喬的助理打個了電話。過了會兒,預訂短信和包廂號便發到了他手機上。

商明寶饑腸轆轆,以往隻能吃下半隻乳鴿的,今天居然吃了一整隻,榴蓮酥也塞了兩塊,龍蝦泡飯吃完一碗後矜持地說再添半碗,又喝了一碗楊枝甘露。

向斐然全程怡然地喝著普洱,見她舔嘴,指尖抵碗,將自己的那份楊枝甘露輕推到她眼前。

商明寶眼睛看著那一碗冰冰涼涼,一邊很認真地說:“不行不行,肚子塞不下的。”

向斐然輕點下巴:“塞得下,彆謙虛。”

商明寶皺眉瞪他。

向斐然:“乾什麼?”

“吃飯的時候不許講亂七八糟的。”

向斐然怔神反應數秒,啞然失笑:“小姐。”

慢吞吞地喝了一盅普洱茶消食後,夜幕已降,向斐然開車帶她

進山。

商明寶以為他要回來拿什麼東西,但向斐然卻打開了他的標本室。

這裡還是商明寶記憶中的模樣,那年方隨寧帶她偷偷潛進,她與他尚是縱使相逢應不識,一心叫他舅舅。

說來奇怪,那個下午的心情本該忘了的,可隨著這裡乾燥溫和的植物氣味,竟然重又返回了腦海。

十六歲的心臟病少女,固執地認為自己也許沒有下一個明天,對一切都興致缺缺,並非是她高傲,而是一種出於恐懼的率先拒絕,怕人間太好,她留不住。

被新識好友拉進這扇門時,她也是那樣的無所謂,幻想一個其貌不揚的屋主,一個沉默寡言的理工科男生。

嗯,沉默寡言是對了,其貌不揚挨不著邊。在打翻的龍眼冰旁,甜膩膩的汁水半乾,被他蹲下湊近,經曆一場無人知曉的心慌意亂。

眼前燈花一閃,布置在標本櫃頂端的一排排射燈同時亮起,投下一座座寧靜的山丘。

“好像很久沒通風了。”商明寶鼻尖翕動。

空氣溫和鬱塞,有一股滯悶感。

向斐然點頭,推開兩扇窗戶,讓空氣流通起來:“蘭姨每周進來打掃一次,屋子沒人活動就容易顯得舊。”

這裡的三間屋子都隻屬於他,分彆是臥室、書房和標本兼實驗室。他回來後,隻在書房工作,標本室從未涉足過。這裡的上萬份標本,像是彆的的孩子的積木玩具,失去了實際的價值,而隻有記憶的意義。

“來這裡。”

向斐然站在其中一扇櫃前,目光穿過燈輝的沙丘。

商明寶脫了鞋過去,見他兩手插在運動褲兜裡,頭微微仰角,站姿鬆弛倜儻。

“我小時候覺得這些櫃子好高,最頂上的那層櫃子可能永遠都碰不到,但是我媽媽放東西的習慣,總是從最頂上開始放,於是這層櫃子成為我童年的憧憬。”

他說著抬起手,胳膊不必伸直便觸到了,指尖在擱板上抹了一下,垂眸撚了撚灰,勾唇道:“你看,看來蘭姨也碰不到。”

這是他第一次聊起他的家庭、他的親人,商明寶心裡已經開始擂鼓。

“她在最上麵那層,放什麼呢?”她問。

向斐然嗬笑一聲,“標本,不然呢?”

商明寶訝然:“你媽媽……阿姨,也會做標本?”

“當然,她的標本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工整,優美,規範,隻是看著那些已經被她處理好的根、葉、莖、花冠,就能感受到一股怡然的優雅。”

向斐然從最頂層抽出一冊,翻開毛邊的、些微泛黃的台紙。

產地與生境:雲南,香格裡拉,石卡雪山山口北側,海拔4100米。

采集人:談說月

采集日期:1992.10.27

定名人:談說月

下麵還跟著采集號、鑒定日期、植物名和拉丁學名。

確如他所說,這是幅堪稱畫的標本。

談說月……

這名字太熟悉了,容不得商明寶忘記:“談說月……是阿姨的名字嗎?”

“嗯。”

電光石火間,似乎都串起來了。

那年他為了護她從山坡上滾下,蘭姨拿了一瓶藥來說是談小姐留的,讓方隨寧和他都同時陷入沉默;

放在櫃子頂格的那本沒寫完的野外工作手記;

還有維基百科裡寫的……流石灘遇難的年輕女植物學家。

流石灘……遇難。

商明寶更想起來了,臉色變白。

十六歲,誤聽向微山與他發生發生口角的那一天,那個男人說:“我不管你,哪一天你死在哪個流石灘都不知道!”

商明寶刷地抬起頭,不需要醞釀,眼淚就這麼筆直地流了下來。

畜生……畜生。一個父親,用他母親的遇難,變成刺向他的、控製他的刀。

向斐然反而被她哭愣了,溫柔替她拭去:“怎麼突然哭了?”

去尋找那株在早春開放的華麗龍膽的路途,流石灘,他的叮囑被她不屑一顧,他的緊張被她以為是小題大做,他不顧生命危險衝坡下來找她的那一刻——他在想什麼?

商明寶的眼睛在淚水下不可思議地明亮,講話時,嘴角控製不住地下癟:“流石灘……”

向斐然將手中的台紙塞回架子上,唇角微勾:“我十六歲那年,她在香格裡拉的一處流石灘因為大霧迷路……”喉結滾了一下,才把話說完整:“失溫,失足墜崖,……屍骨無存。”

這一長串的詞刻在他的腦海裡,卻從未對誰啟齒過。它們從來都未曾被賦予過聲音。

商明寶哇地一下哭了出來:“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從來都不告訴我……”

向斐然被她哭得手足無措,隻好抱她在懷:“悲傷的故事不需要說給你聽,你這雙耳朵隻要聽開心的事就行。”

“可是這不是悲傷的故事……”商明寶抬起淚眼,“這是你的人生,是我愛的人的人生。”

不知道是前一句震撼他,還是後半句“我愛的人”更震動他的靈魂,向斐然隻知道自己身體一僵,死死地擁緊了她:“babe……babe……”

他隻剩下滾燙地、反複地叫著她名字的本能,唇壓得她耳骨泛疼:“你怎麼這麼好……為什麼這麼好?”

“我一點都不好,”商明寶控製不住打了個哭嗝,“我沒有想過問你,如果早一點——”

“是我的錯。”向斐然親著她被濡濕的唇,不住地撫著她的頭發,“是我的邊界感太強,我知道。喜歡我這樣的人,……很辛苦,對不起。”

“不是,沒有,我也沒有告訴你我家裡有多少錢。”

向斐然被她弄得哭笑不得,隻能重又抱她,呼吸顫抖著長歎:“彆這麼可愛。”

“好吧,其實我也不知道家裡到底有多少錢……”商明寶被他抱得透不過氣,隻能甕聲甕氣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