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2 / 2)

明寶斐然 三三娘 23983 字 5個月前

“嗯。”商明寶扯動唇角,“他跨年夜還去酒吧表演呢,跟他表妹打電話時,才知道他總是一個人,媽媽已經去世了,我去找他……”她垂下臉,的眼淚滴進被子裡,“我明明知道他媽媽對他很重要,卻用這個傷了他。”

“媽咪知道你總是口無遮攔,耍起性子來隻想先說個痛快、戳個痛快。”溫有宜靜了靜,“知道你隻對親密的人這樣,家裡人不會跟你計較,知道你不是真心……忘了你身邊會有新的愛人,新的家人。是媽咪忘記教你了。”

商明寶搖著頭,“是我一定要傷害他。這兩年,我一直覺得有股氣憋在心裡,我不知道它是因為什麼,不知道怎麼解決,怎麼釋放,跟誰訴說,就一直憋著……

前天終於吵起來,我覺得腦袋裡血液一直湧,知道什麼話能傷他,就越是說什麼話。”

溫有宜抱她在懷:“babe,媽咪錯了,早知道他是不婚主義,就不會給你希望,你們兩個也不會弄得這麼疲憊。”

“他答應我試著改變,是我不敢信……我覺得他走不出過去,所以過去兩年,”商明寶沉喘了一口,“我做得很不夠。”

怎麼很不夠,她說了,溫有宜擦著她手指的動作緩緩地停了下來:“明寶,愛可以再生,可是如果你隻是消耗它,它就隻是消耗品了。”

她現在懂得這個道理了,可好像為時已晚。

“媽媽腦子裡有了個畫麵,你想不想聽?”溫有宜問。

商明寶點點頭。

“是一輛越來越快的馬車,車輪滾滾,後麵拖著他,他太想拉住這台車了,所以被折磨得體無完膚,血肉模糊。”

“媽咪!”商明寶語氣猝痛,瞳孔圓睜,不敢細看腦海裡的畫麵。

溫有宜看著她的雙眼:“先分手吧。”

“可是他現在跟我求婚了!”商明寶焦急且茫然地說。

“你覺得婚姻是什麼呢?從小,你覺得自己快死掉了,結婚對你來說是新娘子的漂亮裙子和頭紗,長大後,你說想過我這樣的人生,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你有沒有認真地思考過,被你追求的婚姻,到底是什麼呢?”

商明寶想回答,溫有宜在她手上握了握:“不要著急回答我。”

婚姻是什麼呢?商明寶發現自己追逐著它,像蓋茨比追逐長島對岸的那盞綠燈。是一個濃鬱美麗的幻影,由她父母構築。可是幻影裡究竟是什麼,她從沒仔仔細細地思考過。她隻是把它當作一個固定的名詞、一件固定的事。

溫有宜:“婚姻什麼都不是,隻是一張證書,一個有法律效應的文件。讓你向往的,不是婚姻這件事,而是兩個人恩愛白頭、共同生活、共赴理想。是兩個人的日子,把婚姻這個契約詞豐滿了,可是你,babe,把它當作了一個在婚禮儀式上抵達的目標。美滿的婚姻,是路途而不是終點,它到死才能蓋棺定論,但你的一生就是它的路。”

溫有宜給她擦完了兩條手臂和十根手指,說:“當然,你一定也有自己的答案,你已經二十五了,可以交人生的答卷了。振作起來,挺拔起來,隻有有膽量承擔決定後的責任的人,才有決定和選擇的自由,否則不過是害人害己。”

這是她相當嚴厲的一句話,商明寶忽然發現自己的脊心是如此孱弱,如此中空。從來,除了那次義無反顧地回到寧市留住他外,她沒有做過決定,她隻是放任,束手,順其自然。

“媽咪!”商明寶叫住她,聲音顫抖著,“你跟爸爸一樣,不同意我嫁給他嗎?”

“跟他沒關係,爸爸嚇唬你的。隻是你們都需要想一想,如此急迫草率,誰在追殺你們呢?錯位的線條會慢慢收緊變成死結,到時候再解就晚了。”

溫有宜掩上房門,貼著門板長長徐徐地吐出

一口氣。她也覺得眼眶酸了,卻不知怪誰。

溫有宜讓商明寶想一想,她就真的想了。晨鐘暮鼓,走在她的花園裡,想著如花火般絢麗的三年,想著這疲憊蹉跎的兩年。

她抽出一天去探望了向聯喬。

向聯喬看到她很高興,說:“斐然說今年過年請你來做客,現在是不是過年了?小明寶同誌。”

商明寶陪了他一整天,方知他八十二了還要伏案工作,“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斐然不讓,說我會瞎掉。”向聯喬不無自滿地說。

商明寶幫他謄稿,校稿,山中時日快,她來不及抓住,暮色便來。

盛夏日落最適宜看山色,商明寶幫他壓平腿上披肩,看著草色從綠變黃,繼而灰黑下來。

她輕車熟路,如那年的方隨寧,在院角的陶土盆下找到標本室鑰匙。在最頂格,陳舊相冊被她取下,徑自翻到向斐然十六歲那年,在意氣風發的他臉上摩挲許久。

翻至後一頁,商明寶在那些被中斷了的空白塑料薄膜裡,一張一張塞進他們的相片。

太多了,她難取舍,塞進一張,那年跨年;塞進一張,雪山合影;塞進一張,布魯克林大橋下看落日的自拍……還有,帳篷前的擁吻,鼓凳上的輕哄。

洛克菲勒中心聖誕樹下的合照,她做了拚圖,打印在一張相片紙中,塞進了屬於他們六年的最後。

她在向斐然的人生裡經過了。

他也許像以前一樣,永遠不會再動這本相冊,假許哪一天動了,是否可以會心一笑,而非紅了眼眶。

出門,商明寶對蘭姨豎起食指掩了掩。蘭姨會意,點點頭。

向聯喬坐在客廳的燈下擺圍棋,聽聞她腳步,知道她來告彆,抬起頭微笑:“要走了嗎?”

商明寶點點頭:“要走了。”

“還來看爺爺嗎?”

他像是問自己,又像是問彆的。

商明寶遲疑了一下,向聯喬往外揮揮手:“不用回答,想來就來,山在這兒,又不跑。去吧,明寶。”

一輩子還很長,去吧去吧。

又去了植物所向斐然的宿舍。

坐在客廳,安靜地飲了一杯水。不知誰推門進來:“向博回來了?”

商明寶站起身:“沒呢。”

“喲,嫂子。”抬手打了個招呼。

是個眼熟的研究員,但這兒的研究員太多,她分辨不清是那年那七個裡的哪一個。

寒暄兩句,商明寶拎起包。

“就走啦?”

“嗯,就走了。”

被客氣地送到了走廊儘頭,商明寶一步步下樓,搭上前往機場的專車。

在短短四天裡來回飛,她的生理作息被時差和舟車勞頓弄得混亂而疲憊不堪。想到過去兩年的向斐然,商明寶將頭枕在了舷窗上。

飛機飛過了晨昏線,深的藍,粉的橙,一半是黑夜,一半是黎明了。

第二天,紐約聯合國總部,有關生物多

樣性的青年領導力論壇的主旨演講,在下午三點發表。

站在主席台上,背對著聯合國的藍色橄欖標誌,麵對著環形階梯會場的,是來自中國的青年植物學家向斐然。他身量很高,站在演講台上更為鶴立雞群,藍黑色的西服剪裁利落,將他氣質襯托得清雋而令人移不開眼。

向斐然當作隻是又一場學術彙報而已,用中文發表的語句被同聲傳譯成各種語言,響在來自世界各國及觀察組織代表團的耳機中。

沉穩,凝練,視野全麵。

在緊扣議題的彙報和呼籲中,他獨獨為一個名字停頓,在當中穿插進了一個曾跟猖獗盜采團夥持刀相向的女性植物學家的故事片段,談說月。

二十分鐘的彙報演說完畢,掌聲雷動,向斐然下台,自在地抄走了放在演講台上的黑色保溫杯。

回到會場,同僚向他握手道賀,覺得他寵辱不驚的那股子神態真夠穩的。

哪裡知道他已經連續兩個月靠吃褪黑素入睡。

後麵議程很長,向斐然落坐,習慣性地打開手機。那天不歡而散,問題懸置,他在等他命運的鐘聲。

結束了主辦方的自助餐會後,向斐然出樓,轉過街道樓角,在明亮的夜色和絡繹不絕的人群中看到了商明寶。

她穿著禮服,粉色的蛋糕裙,妝發齊全,像是要去赴宴。

隔著匆匆行色,商明寶率先衝他笑起來。

向斐然也抬起了唇角,像是釋懷地嗬笑了半聲。他好像聽到鐘聲了,莊嚴而遼闊。

商明寶提著裙角,夜色如掉了幀的流動影像,粉色的一抹到了他眼前。

向斐然虛虛地抱住她,像是怕她摔跤。先注意到了她右手大拇指上的創可貼,環著指甲。

“受傷了?”他握著她手。那創可貼被她纏得有些可愛。

“小問題。”商明寶被他牽著手,眷戀地想要留住他的溫度。

“彙報順利嗎?”她看著他的藍黑西裝、淺藍色襯衣及深藍的條紋領帶。目光往上,自喉結至下頜,溺進他的視線中。

真是的,這麼多年這麼多天,還是會被帥得一哆嗦。

“順利。”向斐然答著,將她擁進懷裡,在她背後幾不可聞地舒出一口長氣。

“晚上有宴會?”他問。

其實沒有,但商明寶“嗯”了一聲。

這是她那年穿著進西奈山動手術的裙子,巨大的花瓣尾拖摘下後,是一條輕盈的蛋糕紗裙。

“裙擺弄臟了。”

商明寶依偎著他:“沒關係。那天跟你說的那些話……”

“我知道你是這個風格。”他沒有多說,談不及原諒不原諒。

“對不起。”商明寶還是鄭重地說,“我知道你沒變,我愛的人一直在我眼前。”

溫柔中,有了沉默的縫隙。向斐然束在領帶結上的喉結滾了一滾:“你考慮好了?”

“我考慮好了。”

向斐然的唇瓣抿著,帶些微的弧度

,這是隻有麵對她時才會自然出現的神采。

他懷抱下那具身體隨著深深的呼吸起伏。

商明寶閉上眼,“斐然哥哥,就到這裡結束吧。”

這不是向斐然要聽的回答。

不是他做好了心理準備想聽到的回答。

他猝不及防,身體僵住,繼而連一秒都等不及便收緊了手臂:“為什麼?我不同意。”

他離她的生活如此遙遠,混亂地抓著唯有的幾條頭緒,“是因為……你要跟伍柏延聯姻?你父母決定了,你……”他吞咽了一下,忽然覺得懷裡的這條裙子如火焰,灼痛他:“你是要……跟他赴宴嗎?”

商明寶輕緩地搖了搖頭:“跟他沒關係,斐然哥哥,從你爸爸給你的迷霧中出來吧。我不愛他。”

“那是為什麼?”向斐然蹙緊眉心,想到一個可能,他心中比剛剛她要去訂婚時更為巨慟,迅速地麻痹了他的四肢:“你確實不愛我了,是嗎。”

商明寶這次清晰地說出了口:“愛,但沒有以前愛了,斐然哥哥,對不起。”

他的指尖一瞬間顫抖了起來,連著心的十指,連著十指的心,他分不清是哪裡痛了。

堅定說著隻要兩分就可以的人,自以為兩分就足夠他活的人。

“以前我好愛你啊,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愛你的。”

是忍過的那千百次在交融時控製不住叫他老公的愛意衝動。

是幻想過的婚紗,挑選過的禮服。

是為他痛而痛,為他傷而傷。

“可是我變了,我變得自私,膽怯,懦弱。我拖著你,想讓你主動累了厭倦了主動說分手,我不配你愛,我沒有任何膽量,甚至不敢跟你說實話。”

“我不在乎,babe,”向斐然語氣迫切地想要打消她的念頭,“隻要是我能給出的,你想要我都會給,我沒有後悔,也沒有覺得累。再試試,好嗎?你隻是沒以前那麼愛,不是……不是不愛。”

“我們都要停一停,斐然哥哥。這幾年,不是我被你的不婚主義壓迫著,就是你被我的期限追殺著,我們沒有哪一天真的好好地喘上一口氣。這段關係從一開始就是不健康的,不是我妥協,就是你妥協。你真的覺得做好準備走進婚姻了嗎?而不是因為這兩年我對你的淡漠感到危機,不是因為伍柏延讓你患得患失?你說你一刻不停地想,我心疼,你是不是想趕在考場鈴之前完成這份答卷?”

商明寶始終平緩地、溫柔地說著。

“為了我放棄你決定繼承的你媽媽的遺誌,放棄那朵白堊紀的琥珀花,是健康的嗎?你那麼聰明,隻要想一想就知道我並欠缺物質,也不需要這樣供養我,可是因為愛我,你爸爸是如此輕而易舉地拿捏了你,扼製了你。斐然哥哥,從那家公司退出來吧,我知道你跟他不是一路人,你不開心。

“斐然哥哥,”商明寶抬起伏在他懷抱裡的臉,“讓我再看著你。”

“再”。

多麼寫滿離彆的字眼。

斐然的眼圈很紅,從未見過他這幅模樣,在深刻冷酷的臉上,有一種窮途末路的決絕。

“不要難過。”商明寶仰抬著臉:“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忍心告訴你,我父母鬆口的原因,是建立在爺爺去世的基礎上的。我那天去看他了,我希望他長命百歲,有他在,你有回去的路。”

在這句後,向斐然不再能說出話,冰冷的唇緊緊抿著,目光一瞬不錯地停在商明寶的臉上。

也到了“再讓他看看她”的時候了。

商明寶抬起手,指尖觸著他蒼白的臉龐。

是不健康的關係,才會招來這麼多的覬覦和進攻。愛不應該你追我趕,削足適履。

蹉跎掉的愛意,可以說回來就回來嗎?她不知道。她隻知道她不能再試了,不能再憑著他對她的愛,就讓他在原地等。

“對不起,我沒能變堅強,沒能跟著你一起長大。”商明寶在心裡告誡自己不哭,因為她已反複練習,畫上的是她最喜歡的妝。

“再見,向斐然。”

她退離一步,手腕一如往常被他拉住。

“你真的決定好了。”向斐然緊緊收著手,用力得根根筋骨分明,銳利的雙眼裡沒有慌亂,沒有倉促,隻有最後的決絕的平靜。

商明寶知道這是他的最後一次挽留。

她微笑著,寧靜的最後一眼:“我決定好了。”

他鬆手,眼睜睜看著她往後退了一步,轉身。即將要走時,他還是不顧一切地抱住了她。

“彆走。”他努力不讓這兩個字發抖。

商明寶轉過身,跟他緊緊相擁,憋了許久的眼淚決堤般地衝刷過她的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真的走了,推開他,頭也不回地走進曼哈頓匆忙的金色夜晚中,層疊的蛋糕裙擺在風中鼓蕩起弧度。

向斐然終於認出來她這條裙子,是當時動手術前的那一條。

他像她的心臟病,被告彆在了注定要逝去的歲月裡。

向斐然忽然看不清路燈,看不清月,看不清那些樓和樓標了。他的視網膜前模糊一片,像下了一場漫無止境的大雪,半蹲跪在地上時,不知道從心臟或者胸膛、肺腑裡嘔出了一團什麼東西。

“sir?”有人圍過來,他看不清,隻聽到嗡嗡的人聲。

他問他是否要叫救護車。

向斐然擺擺手,說自己沒事。

“但是……”

路燈下被嘔咳出的鮮血。

他沒事。

他隻是忽然間覺得眼前所有都是黑色。

他要等著這陣黑色潮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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