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2 / 2)

明寶斐然 三三娘 11504 字 4個月前

剛說完不宜食寒,服務生就端上了一盅甲魚清湯。一時間,這件名為山月的包廂裡,又隻剩下瓷匙和湯盅碰撞的清脆聲。

縱使冷氣足勁,方隨寧也覺得身上膩了好悶的一層汗。可憐她絞儘腦汁使儘解數,也沒融化兩人之間那層客氣的隔閡。

他們看著,像兩個正在相親的人,而不是曾經相親相愛的人。

但是,又是誰靠吃安眠藥入睡,夜涼如水的深夜在庭院裡徘徊。月見草有了新的簇簇叢叢,向著月亮盛開——又到了那年她來山裡度假的日子。

八月,如此難捱。

因難捱,他乾脆在月中那段時間搬離了山間。

方隨寧開始祈禱這個套餐快點上完了,如坐針氈中,她打開手機看了眼餐牌,昏厥過去:怎麼還有十五碟!

日本和牛與白蘆筍一塊兒煎上來,方隨寧慢吞吞地嚼著,忽然靈光一閃,覺得抓住了好大一個可以展開的話題:“斐然哥哥,你的那個戒指?”

快說啊,快點說你定了戒指!

向斐然輕描淡寫地回:“退掉了。”

方隨寧:“……”

她徹底放棄了,餘下十幾道壽司碟的時光中,她不再穿針引線,隻負責先跟商明寶說說話,再跟向斐然說說話,至於他們兩人之間,一段對話也不再誕生。

終於熬到了最後兩道甜品環節,方隨寧簡直想山呼萬歲。

那兩道甜品是自製醬油淋冰淇淋,以及川上町白桃。但服務生最終送上來的是靜岡蜜瓜,對客人致歉道:“這批到的白桃不是很甜,所以換成了蜜瓜。”

商明寶勾了勾唇。

好像是天意,她連說明一句“他對桃子過敏”的機會都沒有。

坐立難安的兩個小時終於度完,依次起身,在包廂門口換鞋。

向斐然最後一個出來,兩手插在兜裡,步履散漫地跟在他們兩個身後穿過大廳。

倏爾有人鑽出來,拍了下方隨寧的肩膀,原來是高中同學。欣喜一陣,說包廂裡還有誰誰誰,邀方隨寧去見一見,聊兩句閒話。

方隨寧臨走前特意叮囑:“你們等等我,都彆走。”

大廳裡冷得厲害,配上水聲和日本燈籠的幽光、石龕裡的僧童像,讓緊繃了兩小時的商明寶忽然有了心慌之感。她迫不及待地想站到太陽底下去,站到自然與城市的塵埃與嘈雜中去。

“我先出去了。”她倉促輕聲地丟下一句。

看著她迫切匆匆的背影,向斐然在原地站了數秒,一聲不吭地跟了上去。

怕她哪裡不舒服。

到了門口,一直悶聲不吭的人破天荒地說:“我抽根煙。”

仿佛抽煙才是他此時此刻站在這裡的原因。

商明寶“嗯”了一聲。也想問他要一根,但抽煙一事,她徹底瞞了他六年,不知為何。大約是煙癮不重,她沒被發現過。

這家日料店有兩個門,一扇通往商場內,一扇麵對著巨大的露天環形下沉廣場。此刻暮色四合下來,晚風溫熱,那些餐吧和咖啡廳的門口門庭若市,星燈纏在墨綠色雨篷布上,空氣裡都是杯碟金器之聲。

向斐然往旁邊站了一些,立在日料店暗紅色的雨簷下,將煙夾在離商明寶遠的左手上,心不在焉的疏離感。

廣場上的大王椰高過層樓,在風中搖晃。商明寶看著這巨型的葉子,忽然想,這種巨型植物怎麼做標本呢?她以前都忘了問他。

開口說的卻是另一件:“你從你爸爸的公司退出來了嗎?”

“退了。”

聽到他這麼乾脆的一句,商明寶心裡的難受滿得要溢出來。

她到底怎麼會懷疑他去公司有一分一毫是出自利益私心?當年在哈佛,周耀在他麵前唯一狂妄炫耀的資本就是錢,麵對那種極度折辱人的挑釁

,他都能無動於衷,巋然如高山。

“斐然哥哥,那天說你是利欲熏心……”

“你道歉過了。”向斐然漫不經心地打斷她。

商明寶愣了一下。

“分手那天。”

“哦……”她

記不清了,隻知道那天的她說了很多話,祝了爺爺長命百歲,以及他們都要停一停。

安靜了一會兒,向斐然的目光微微瞥過她低垂的臉龐:“不必放在心上。”

“我誤會了你,讓你難過,總要——”

總要很用力、很用力地道歉的。

“不多這一件。”

商明寶愕然,嘴唇有細微哆嗦。

她身體裡的秩序像一座被定點爆破的大樓,碎片瓦礫成為垂直的瀑布,墜著她的血肉。

“你……是不是恨我?”濕熱掌心攥緊了纏著絲巾的手袋提柄。

向斐然勾起唇,垂首笑著哼出一聲歎息,“不至於,談場戀愛而已,哪有談成仇人的?”

他說完,抿進唇角的煙很久沒動,過了好一會才抬手夾走了,籲出短暫的一口。

商明寶又抬起頭去看那棵大王椰了。

有客人進店,從她身邊經過,她側身讓過幾分,襯衣挨過向斐然的手臂。

很香。

他轉過臉,壓住眼眸裡這一秒波動的心猿意馬。

想攬她入懷。

神經。

商明寶一無所察,回過神來時,向斐然已經站遠了她幾分。

“那……”她將唇色咬出泛白了,才問:“隨寧剛剛說的戒指,是什麼?”

事情都過去了,扯這些沒來得及做出的事有畫空餅之嫌,向斐然用了個最無足輕重的說法:“生日想送你個戒指,既然分了就退了。”

“是求婚戒指嗎?”商明寶的指甲扣進掌心。

“不是。”

為了讓自己這句話有可信度,向斐然看向她,唇角勻出一絲客氣的笑意:“千萬彆這麼想。”

他好像在讓她不要自作多情。

“還有什麼想問的?”向斐然左手夾煙,右手抄進了褲兜,姿態看著慵懶,“你在我那幾個住處還有幾件衣服幾雙鞋,聽說你跟我分手前去過,既然沒拿走,就當作你不要了,已經扔了。”

“……好。”商明寶的齒尖細細地咬著唇,“那個護身符……”

他為十八歲的她親叩山門的護身符。

“也扔了。”

沒人看到商明寶身體的輕晃,站不住似的。

為什麼,為什麼隻是兩個月,她還在朝思暮想的人就已經收拾好了自己,徹底揮斷了他們的過去,將那六年像丟包袱一樣地丟掉了?

太快了,快得超過了她的預想。慌亂在四肢裡鋪天蓋地,她的目光裡儘皆是不知所措。

她是想停一停,因為不確定是否能理順自己、要多久才能理順自己,又不能再讓他無止境地自我消耗下去,才做出了分手的決定。

彆這麼快,斐然哥哥……

商明寶多想開口懇求他。可是無論快慢,是他的自由。

她不能再讓他拽著她,拽著這隻狂風中不知遠近、不知是否還能回來的風箏,任由風箏線將他的掌心割得血肉模糊。

“你都沒給我看過呢。”商明寶強忍著笑了笑,“明明是給我求的,既沒送我,也沒讓我看一眼……說丟就丟了,不是我的東西嗎……”

她末尾的那兩句說得輕極了,空洞的,向斐然沒有聽到。

“這麼多年了,大概也保佑到頭了。”向斐然淡淡地說,將煙在一旁垃圾桶頂端的砂石煙灰缸裡撚滅。

夏天的七點多鐘總有種奇怪的鬆弛感,就連空氣裡的灰塵味也是迷人的,空氣舒緩,風是流動的,矇昧的光線塗抹著建築物和人影。

他的人生已然很久沒有擁有這樣的時刻了——

在這一刻這一個意識的誕生中,向斐然忽然回過神來,在今天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認真的目光看向她。

“商明寶,我現在覺得很輕鬆。希望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