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1 / 2)

平原一望無際, 野草也隻到腰際的高度,根本就沒有藏身的地方。直接逃跑也不現實,一個散仙的全力追殺, 同階都尚且夠嗆,更何況他還低了一個大階段。

衛臨不免心中疑惑,他一路都收斂了氣息,正常來說應當不會那麼輕易的就叫人鎖定了位置所在。從海域到沼澤之地,神識探索方圓百裡之外時, 除他以外並沒有其他任何修士。

他外貌做了偽裝, 先前在那花海之中段璽並沒有暴露他的身份, 刑思明又憑什麼如此篤定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胖子是他?

他想起此前刑思明派了不少人悄悄打探昆侖山, 當時如此謹慎細微,如今得償所願進了秘境,倒是不急著探索秘境尋得機緣,而是先來抓他, 難道是知道了些什麼?

疑點太多, 如果想要弄清楚,那麼他就很有必要會一會刑思明了。

原地等著彆人殺上門不是衛臨的風格, 哪怕是他本就抱有從刑思明身上套出有用信息的想法。

他像是遛狗一般, 忽而向東忽而向北,身後之人也隨著他的行動更改了方向。

衛臨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如果說先前還不太明白, 那麼現在卻可以肯定了。

從一開始,刑思明就知道他的位置所在,是從其他地方直奔他而來的。

被溜了幾個方向,大約是察覺到他的戲弄,刑思明的氣息瞬間逼近了不少。

衛臨乾脆停了下來, 好整以暇的抱著雙臂等待著。

他倒要看看,這個刑思明到底是怎麼做到精準捕抓到他的位置,還不被他發現的。

人還未至,屬於散仙的恐怖威壓排山倒海般壓來。

層層氣浪摧殘著脆弱的草葉,如卷起波濤泛起漣漪的海麵,無數青色的草葉被攔腰截斷,隨著氣浪卷上天空,散落四處。

生活在草原裡的多數是小型妖獸和蟲類妖獸,在散仙的威壓壓迫下,無數小妖當場爆體而亡,隻有一小部分吊著一口氣苟延殘喘著。

莫說是那些小妖,饒是衛臨都有些撐不住,雙腿隱隱發軟。

盤在他手腕上的小黑蟒渾身鱗片炸起,不受控製的瑟瑟發抖。它一直生活在這片草原上,哪曾遇到過如此強大的修士?

地盤被強敵入侵,蛇類的領地意識是刻在本能裡的。明知不敵,黑蟒還是露出毒牙,壓抑的嘶鳴著。

衛臨雙手交疊,指尖輕輕撫摸著黑蟒的鱗片,沉聲安撫道:“彆怕。”

隻是短短兩個字,卻讓不安的黑蟒安靜了下來。

不多時,玉冠束發白衣如月的刑思明收回腳下的青銅古劍,身姿輕盈的落在衛臨麵前。

刑思明的身旁,一隻翅膀透明在陽光下閃爍著七彩光暈的蝴蝶,繞著他蹁躚飛舞著。

衛臨眸光微暗,這隻蝴蝶讓他感覺非常熟悉,似乎曾再哪見過,但仔細回憶了一下,卻又想不起來。

他輕輕摩挲著尾指指腹,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

“衛穀主,久違了。”

刑思明抬手抱拳輕鞠一躬,嘴角含著一抹溫潤的笑意,但那雙與段璽極度相似的眉眼卻是冷的。

麵具之下,衛臨眯了眯眼,偽裝過瞳色的眼眸盈上虛假客套的笑意,笑吟吟的道:“什麼衛穀主?我隻是一個小小的散修,邢宗主莫不是認錯了人?”

“嗬……”刑思明垂眸輕笑出聲,“衛穀主何必裝模作樣?你讓我來,我便親自來了。”

嗯?我何時讓你來了?衛臨心中疑惑,卻突然想起上個月那個被他撕了麵皮的細作,頓時明白了刑思明說的什麼意思了。

他早便預料會有今天這麼一出,隻是沒想到刑思竟會如此迫不及待,倒是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既然身份早已被識破,再偽裝下去反倒成了他懼怕刑思明了。

他一改客套疏離的態度,嘴角的虛偽笑意沉了下去,他問刑思明:“我並未露出任何破綻,邢宗主是如何看穿我的偽裝的?”

刑思明也沒有隱瞞的意思,勾著嘴角打趣道:“可不是什麼人都能讓我那木頭兒子另眼相看,更何況是將代表求偶的尾羽,送給一個普普通通又素未謀麵的陌生人。”

千防萬防,結果還是段璽那裡出了岔子。當時他就該將那翎羽仍段璽臉上,哪怕是被識破了身份,也好出一口被壞了計劃的惡氣。

衛臨氣得咬著後牙槽,原本他是想入了秘境之後將河圖的消息傳播出去,好讓段璽與刑思明為了河圖父子相殘,自己在後頭趁機尋找河圖下落將其拿下。

也怪自己當時不夠冷靜,被段璽三言兩語撩撥起了怒氣,否則斷不會這般輕易就被刑思明識破。

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情況既然已經脫離了控製,他必須想辦法儘快的將主動權重新掌握在手中。

刑思明準確追蹤到他行蹤的方式還沒弄清楚,但估計與那隻奇怪的蝴蝶脫不開關係。

目前看來,殺了那隻蝴蝶是最為保險的方式。

他冷漠又自傲的說:“我知道你這般糾纏不休是為了什麼,但就算是你親自來,也未必抓得住我。”

“哦?”刑思明挑起來眉,“那便試上一試吧。”

說著腰間青銅古劍嗡鳴一聲,無需刑思明握劍,便像是有靈一般向衛臨攻擊而去。刑思明深知衛臨生性狡詐多端,他並沒有因為自己比衛臨高了一個大階段而自傲起來,反而更為謹小慎微。

在衛臨與青銅古劍纏鬥之際,毫不留手的攻上前去,完全不給一絲喘息和逃跑的間隙。

散仙雖不是成功飛升的真正仙人,但依舊是個仙。仙人與修士之間跨越的並不僅僅隻是一個階段而已,其中的距離,宛如天鑲之彆。

衛臨懷著身孕本就不如從前那邊靈便,更彆說月份大了多多少少都是有些顧忌的,不似以往那般下手不計手段,顯得有些畏畏縮縮。

他的本命靈寶遊霽也在走火入魔之後,讓白虎帶回了鬼穀。

沒有法寶在身,又顧及孩子,衛臨的實力被大大消減。

一人一劍逼得衛臨節節敗退,衛臨應對得吃力,但腦海裡卻沒放棄飛快的算計著如何尋到破綻,殺了那隻在刑思明保護下的蝴蝶。

在青銅古劍劍尖抵著他喉嚨不到一尺,同時刑思明右手一掌打向他左臂,那隻蝴蝶飛到刑思明頸邊左側時,衛臨終於尋到了破綻。

衛臨向後彎腰,整個身體以極其扭曲的姿態像右側傾倒,青銅古劍劍鋒貼著他脖頸白皙的皮膚劃過,雖避開了要害,但依舊留下了一道不淺的傷口。

刑思明的手掌穿過他左肩上方打了個空,掌法之中蘊含的恐怖靈力被一道薄薄的冰牆抵擋住,衛臨鬢邊的碎發隨著掌風向後刮起。

而被刑思明忽略了的蝴蝶,被一根憑空凝聚而起鋒利無比的冰錐刺了個對穿。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之間,快到刑思明根本來不及反應,那隻脆弱的蝴蝶就碎成了無數碎片,像是冰渣子一樣摔了一地。

衛臨趁刑思明分神之際,無數冰霜從他周身蔓延,眨眼之間就將刑思明的雙腳凍成冰雕。

暫時控製刑思明以後,他絲毫不戀戰。他很清楚那冰霜控製不了刑思明一息的時間,直接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的空間跳躍法器,輸入靈力催動法器,而後整個人連同法器一起栽進身後憑空出現的空間裂縫裡。

刑思明反應也絕對不慢,當意識到自己被擺了一道以後,當即毫不猶豫的打出一道靈力,在空間裂縫閉合之前,他聽到了一聲悶哼。

眼睜睜看著快要到手的獵物逃了,刑思明懊惱的嘖一聲,“大意了。”

他垂眸俯視著腳邊的冰渣子蝴蝶碎片,目光狠厲的抬腳,將其碾碎進泥裡。

沒了引魂蝶也無妨,隻要引魂蝶的磷粉一日植在衛臨體內,刑思明便不怕他能逃出手掌心。更何況剛才那一擊他完全沒有留半分力,受了重傷的衛臨逃不了多遠。

刑思明閉上眼感應了片刻,夾雜在空氣之中似有若無的淡香以及血腥味從身後傳來。

他勾唇冷笑了一聲,啟唇呢喃道:“找到了。”

沒有半分猶豫,他立即反身向後方追去。

另一邊,衛臨跌倒跪坐在布滿腐爛枯葉的地上,捂著胸口吐出一口淤血。

散修的全力一擊果然恐怖,饒是他以妖族之軀抵抗也受了重傷。

他抹掉嘴角的血汙,抬頭打量了一下四周,灰蒙蒙的瘴氣遍布整個森林,遮天蔽日的枝葉將陽光幾乎遮擋完畢。

他這是被傳送到了先前的沼澤裡了。

法寶使用的次數有限,傳送的地點也是隨機性的。之前從段璽手裡逃跑用了一次,這次又用一次,再用一次這個法寶就報廢了。

那隻奇怪的蝴蝶雖然被他弄死了,但不保證刑思明還有沒有其他追蹤到他的手段。

衛臨知道此時的沼澤雖然很安靜,但暗處裡潛藏著不少狩獵的目光,連地底之下的樹妖也在蠢蠢欲動。

這裡怎麼看都不是個可以久留的地方。

他拖著重傷的身軀咬牙站了起來,手腕上的黑蟒從他手腕上遊出來,很自覺的變大將衛臨馱在身上。

小腹傳來一陣陣輕微的刺痛,雙腿之間隱約有些黏膩的濡濕感。衛臨下意識感到不妙,剛剛那一擊,恐怕讓他動了胎氣,要滑胎了。

懷孕的後期滑胎,是一件極度危險的事情。

比起逃命,或許他該找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待著,先把孩子保住才是。

他感應了一下鯤鵬的位置所在,發現鯤鵬竟然還困在原地沒動過,看樣子是陷入了什麼困境,也難怪沒有回應他的傳喚。

白虎和九鳳也不知落在了哪裡,刑思明隨時會殺過來。如今這樣子,隻能靠自己了。

他問黑蟒道:“你能找一個安全一點,讓人很難找到的地方嗎?”

黑蟒迷茫了想了想,半晌晃了晃腦袋。它一直待在草原裡修煉,鮮少有離開,除開草原的老巢,黑蟒對這個小世界的其他地方或許還沒衛臨來的了解透徹。

衛臨見此意識到問它這個問題顯然是問錯了蟒。

穿透樹葉的陽光泛起了紅,衛臨看了眼天色,已經接近傍晚,用不了多久太陽就會徹底落下西山,入了夜的沼澤危險係數絕不是白日時可比擬的。

衛臨的神識鋪展開去,方圓百裡的草木妖獸儘數落在眼中,地底下樹妖的根莖在悄悄蠕動,一點一點的向著地麵蔓延。

躲在腐葉下的毒蟲靜靜蟄伏著,暗處一雙雙妖獸的眼睛泛著綠光,都在耐心等待夜晚來臨,好開始它們的獵殺時刻。

衛臨冷哼一聲,真以為他重傷了這些小妖物就能奈何他了?

上古大妖的血脈壓製瞬間展開,那些妖獸頓時不敢輕舉妄動。

鎮壓了妖獸以後,衛臨察覺到遠處有一股強大的氣息在接近,以那靠近的速度來看,不出一刻鐘就能趕來。

衛臨垂眸看了眼突出的肚子,眼中閃過一抹狠辣。

從他穿到這個世界以後,他就清楚的認知到了一個現實。想要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修仙界活下來並且成為頂尖的存在,那麼他就必須得狠,對敵人狠,對自己就要更狠。

他看了一眼黑蟒,一個決絕的念頭縈繞上心頭。

與其耗費靈力奔逃,孩子保不住滑掉,然後被刑思明追上,自己無力反抗隻能束手就擒,還不如心狠一點,直接將孩子取出來送走。

他手中凝聚出一根薄如蟬翼的冰錐,冰錐通透漂亮,尖端卻鋒利無比。

一道靈力自經脈之中遊走,找到了孩子所在的位置。衛臨握著冰錐,解開衣襟露出肚皮,然後毫不猶豫的將其劃開。

他很有先見之明的封住了痛覺,但並不是感覺不到身體就不疼了。

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蒼白得像一張紙,額頭和後背滲出的冷汗仿佛開了閘,打濕了鬢發和裡衣。

他咬著牙,丟掉冰錐翻開皮肉,伸手將那顆半透明橢圓狀的蛋取了出來。

與此同時,小世界的某個角落裡,剛斬殺了一條九頭蛇妖獸,渾身浴血的段璽心口突然刺痛起來。

刺痛感仿佛抽空了身體所有的力氣,段璽差點握不住手裡沉重的巨劍,捂著不停悸動的心口喘著粗氣,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占據了心頭。

異樣來得快去得也快,若是尋常修士可能就把這個插曲當成了剛激戰完靈力不濟,但段璽卻不這麼覺得。

修士的直覺一向都很強悍,能如此牽動他心神的除了衛臨不作他想。

肯定是衛臨那邊出事了。

這一刻他無比慶幸自己先前強行讓衛臨收了自己的翎羽,否則這個小世界那麼大,想要在短時間裡找到一個人,無疑是大海撈針。

他感應了一下翎羽,發現離自己居然不遠,隻有五百裡的距離,他速度夠快的話,半個時辰就能趕過去。

段璽迅速掐了一個去塵咒清理掉身上妖獸的血汙,拔起插·入泥土三分的巨劍往天空扔去,而後腳尖一點,身形輕巧的落在劍身上,禦劍飛向翎羽所在的地方。

彌漫著瘴氣的沼澤裡,因為天色越來越暗,瘴氣似乎也變得濃鬱了起來,不過片刻,就達到了方圓一裡之外不能視物的地步。

透過半透明的蛋殼,衛臨看見了蛋殼裡小小的孩子,人身蛇尾,完完全全繼承了女媧一族的特征。

蛇尾上的鱗片像是精心鑲嵌上去的紅寶石,鮮豔而又漂亮。唯一特殊的是,他的後背還長著一對可愛的小肉翅。

小家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經曆著什麼,含著一隻拇指,另一隻手握拳抱著蛇尾,懶洋洋的翻了個身,正好讓衛臨看清楚了他的模樣。

這個孩子幾乎與他長得一模一樣,就像是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唯有眉眼與段璽有七八分相似。

衛臨盯著他瞧了幾眼,目光是難得的溫柔,除此之外還有一絲微不可察的愧疚。

還沒足月就被取了出來,早產對幼崽來說肯定是有很大影響的。衛臨並不是真的鐵石心腸,想到這個孩子從懷上開始就被一直被他利用,甚至到了現在,也因為自己一時失算而早產了,心裡的愧疚是怎麼也壓不下去。

他長歎一口濁氣,事情已經變成了這樣,後悔並沒有什麼意義。哪怕一開始知道會有造成這樣的局麵,他也不會改變想法放棄進入秘境。

將身上的火狐裘大衣脫下包裹住那顆不諳世事的蛋以後,他像是才想起自己肚子還有一條劃口,從儲物戒裡取出療傷的丹藥,囫圇著一口吞了幾顆。

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沒過多久就隻剩下一道猙獰的粉色疤痕。

如上等羊脂白玉的皮膚上多了一道疤痕,就像是最完美的雕像失手劃出了一道裂縫,難免叫人感到可惜。

他並不在意這些,動作十分迅速的將衣服整理好,然後將裹著蛋的大衣掛到黑蟒的脖子上。

厚厚的大衣擋不住幼崽的氣息,黑蟒從來沒照顧過幼崽,尤其還是這種還沒有破殼,稚嫩得一碰就碎的小崽子。

黑蟒頓時整條蟒都不好了,僵成了一條蟒棍。

衛臨瞧著黑蟒忍住笑意,指尖聚起一道靈力,點在黑蟒的額頭上。黑蟒的腦海裡頓時就多了兩個人的形象。

黑蟒不明所以,隻聽衛臨神色凝重的對它說:“你馬上帶他走,去找這兩個人。找到他們以後告訴他們,無論我有沒有去找他們,秘境結束以後他們都必須馬上帶著這個孩子回鬼穀。”

他並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在刑思明的追殺下逃脫,將孩子帶在身邊根本就不現實。更何況孩子早產,他怕拖延的時間太久,沒有了母體汲取養分和保護的幼崽會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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