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宏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為她說話吧，翹課這問題確實挺嚴重。
不為她說話吧，畢竟是班裡孩子。
賈康則沒有這麼多糾結,主打一個護短。
開會還被主任嫌棄沒情商,現在倒是轉瞬想出借口。
張口就是句：“她肚子不舒服,和我請過假。我讓王智送她去醫務室來著。”
說就說,還目光清正篤定。
一副“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自己先信”的死豬不怕開水燙模樣。
年級主任：？？？
當他聾,還是瞎，或者傻？
剛剛這倆人分明有說有笑回來,見到他才心虛止住。
憤怒張口，他正準備訓斥這兩個學生。
眼角餘光掃到教室裡那群抬頭吃瓜孩子，登時啞炮。
已經通知今晚開交流分享會,現在訓斥發言學生,還是翹課這麼影響深重之事。
以青春期孩子有點熱鬨就想湊的性子,百分百宣揚出去。
說不準,日後有刺頭拿這事懟老師——
“上課睡覺怎麼了？全市第一還翹課呢！我這是和好學生學習。”
隻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肚子不舒服啊？醫生怎麼說？平時多注意保暖和休息。”
唇角硬是扯出一抹弧度,他職業微笑。
“請假了就行。不然,無論出於什麼原因，上課時間離開教室的行為都不太好。”
暗示許風遲自己知道真相,示意她彆仗著老師喜歡就有恃無恐,收斂點。
而後將她稍稍帶離教室門口,將今晚高一年級將召開數學分享交流會，且由她發言一事告知。
“啊？我？”
語聲愕然，許風遲不敢置信指著自己。
年級主任點頭。
撩起碎發，許風遲麵色為難：“可我沒有這種交流分享會發言經驗,不知道要說什麼……”
彆說發言經驗，事實上，她現場參加的這類大會都屈指可數。
畢竟學習成績擺在那。
一旦舉辦交流會地方空間有限，或不想太折騰，她這類學生果斷會被篩掉不去。
年級主任已經對她有所了解，對此並不意外。
伸手，輕拍她肩兩下。
“沒事。大膽說，想說什麼說什麼。實在不知道，也可以問問你們班數學老師或班主任。”
隨後離開。
高宏發視線在賈康與許風遲之間徘徊。
撓撓頭，拋下句“我先回辦公室”便轉身。
左右不是他的課，也不是他編瞎話出來哄主任。
看眼時間，沒多會兒就要下課，上課屬實沒必要，他深深看眼許風遲：“你跟我來。”
沒去辦公室，而是到走廊儘頭角落。
手搭欄杆，眺望操場，賈康頭也不回
：“來吧，說實話。乾嘛去了？”
許風遲也真說實話。
“翹課了。”
賈康：……
“我意思是，你翹課乾嘛去了？”
這可就說來話長。
沉吟稍會，許風遲決定選擇性回答。
“賺錢。”
將自己從朋友親戚那兒接單一事告訴賈康，她如實告知這筆錢重要性。
“定金比我家一年房租都多。等作品提交上去，尾款又夠我們家至少小半年吃喝。”
但同時，她也知道自己這一行為很不好，坦然認錯。
“對不起老師，我不該翹課，更不該把王智也帶出去。”
賈康沉默。
翹課確實不好。
把許風遲單獨叫出來，他原意也是在不讓這丫頭沒臉的情況下好好說說。
可眼下這個回答，讓他怎麼說？
當衣食住行這種生存基本需求都是問題，任何大道理及對未來暢想，不過空話。
緘默良久，深吸口氣，頭用力往下一頓。
回身，看著女孩頭頂發旋。
賈康終於做下決定。
“下次再有這種需要，提前和我說。我幫你想辦法。”
“就像今天，和我請過假就比沒請假性質截然不同。”
萬事開頭難。
第一句話之後，接下來幾句便也沒那麼難以出口。
“你數學好，要翹就翹數學課，其他課還是得好好聽講。”
“除非必要，最好彆帶王智一起，他數學是真差。”
“如果你非要帶他一起，記得和我說一聲。晚自習，大課間，或者周日下午4小時休息時間，我看情況抽空給他補課。”
當這麼多年老師，今天還是賈康第一次幫學生圓謊。
更是第一次主動提出讓學生翹自己課。
離譜中透露著合理，荒謬中透露著人性關懷。
好像不該，又好像做得很對。
賈康也不知道。
但他選擇遵從內心。
聽到“要翹就翹數學課”，許風遲瞬間抬頭。
幾乎懷疑自己耳朵出現問題。
老師……這是支持她翹課？
傻愣愣看著賈康。
直到新一節課上課鈴打響，整個人仍十分恍惚。
此前，她一直知道班上老師們人很好。
會顧慮到高中生青春期敏感，即便募捐，也儘可能瞞著學校學生。
讓她得以在負重滿滿的生活裡有處可以正常喘息之地。
可這是隨手而為。
逃課違反校規。
真要追究，這屬於嚴重違紀。處理視程度輕重，甚至可能被退學。
她知道還敢做，就是仗著隻要沒有惹出嚴重後果，看在自己馬上可以“為校爭光”份上，學校不會較真。
可賈康不是。
他隻是一名隨時可以被替代的普通老師。
辛苦半輩子，最寶貴的便是這份編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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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前提之下仍願意擔責，是他對學生最大的信任與愛護。
女孩眼睛如一汪秋水，粼粼波動。
看得賈康心中一軟。
伸手，將她反方向卷折的校服領理出來，他輕笑。
“雖然很抱歉，但事實就是，除了你們自己，沒人能一直幫你們。”
“你能依賴的隻有自己。而我這個老師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儘可能給予你支持。”
“本該象牙塔的年紀被迫麵對殘酷現實……彆難過，換個思路，這何嘗不是你遙遙領先同齡人的機會？”
重重拍在許風遲肩，賈康唇緊抿，字字清晰：“加油吧，孩子。”
樹葉在風中婆娑。
新綠盎然，生機勃勃。
分明被禁錮在一小塊方形花壇，活力卻半點未少。鳥兒鳴鳴，極愛棲居。
她與這樹異曲同工。
被現實困住，但可以用手中唯一掌握的係統——
扭轉乾坤。
*
下一節課是物理。
拿出講義，物理老師操著口不甚標準普通話，時不時冒出句方言讓人摸不著頭腦。
許風遲一度因此不喜歡物理老師。
覺得自己聽不懂課，肯定多少和口音有關。
結果，沒兩天，發現其他同學聯係前後很快就能反應過來並聽懂。
歸根結底還是她笨。
當時真是沒少因為這個emo
卻沒想自己也能有一秒明白老師在說什麼的這天。
與在空間被大白蛋老師訓練出的學習方式一樣。
許風遲凝神聽講，筆時不時在講義上記些關鍵公式與理論。
遇到老師一語帶過的基礎，迅速翻找課本，搭配先前買的教輔，一心一用。
課照聽，不懂的地方也當場補，拒絕將問題遺留到課後，占用更多潛在時間。
雀鳥嘰嘰喳喳飛過，在枝葉繁茂的樹上落腳，好奇打量眼前巨大方塊裡一個個圓形腦袋。
衛星線速度、角速度、周期與半徑的關係……
各種不同方向力的作用……
電流表、電壓表、電阻箱……
仿佛斷交好友。
最熟悉的陌生人，終於重新認識。
眼睜睜看著整個講義從麵生到熟稔，許風遲充滿成就感地微微一笑。
殊不知，自己一舉一動，全然落在時不時下來“巡視”的物理老師眼中。
看似很少抬頭，注意力全在教輔書上，實則講義進度完全與課堂一致。
不由點頭。
果然，真和賈老師說的一樣，很有天賦。
倒不是沒有其他學生做得到這般一心一用。
可誰讓他對她月考物理班裡倒數第五的成績記憶猶新？
基礎這麼差，還能在並非新課教學的時候跟上進度，真不是普通天賦學生也能輕鬆做到的。
隻是，不知道，她數學那麼快就到全市第一水平，物理或其他理科學科是否也有這待遇。
想著今晚高一數學交流分享會，以及許多人私下議論許風遲肯定進省賽，賈康教學履曆即將鑲金邊的事。
物理老師暗暗咋舌。
偷摸祈禱：這潑天富貴什麼時候輪到他？
之後是同樣今天在13班有課的化學和生物老師。
[朝哪個方向上香才能天才到我名下.jpg]
這節晚課是數學。
白日所學內容雖沒殘留問題，但許風遲清楚這遠遠不夠。
正所謂“基礎不牢，地動山搖”。
她隻是弄懂課上老師所講，做到最新課程無殘留。
但如果老師將問題延伸，或變化題目形式，她又分分鐘被打回原型。
總歸已經走明路。
數學老師連她翹課都能接受，想來對她利用數學課補其他學科知識一事也不會有異議。
這麼想著，許風遲“搞小動作”愈發明目張膽。
而的確如她所料。
對此，賈康不僅不管，甚至有幾分樂見其成意思。
端看王智因為“老低著頭”，短短一節課被點上黑板三次，同樣全程不抬頭的她卻安穩如山便可窺得一一。
驀的，板凳被踹。
正全神貫注補物理理論，嚇得差點驚叫出聲的許風遲：……
她總有一天要送這小子專門學腳上功夫，熟練掌握力度，以免喊人回頭卻造成傷亡現場：）
轉頭，她剛想問怎麼了，手中猛然被塞入手機與耳機。
王智手狂指手機，滿臉興奮：“我靠我靠我靠！視頻剪出來了！遲姐快看！我真的太牛了！”
這麼快？
“你是不是上課又沒聽？”許風遲皺眉，“我說了這個不急……”
“錯了錯了，我之後肯定認真聽講。”
一口打斷，王智乾脆認錯，繼續催她，迫不及待。
“你快看看視頻！我剪得咋樣？是不是很牛逼！”
成片就在手上，許風遲也很好奇。
瞪他一眼，到底戴上耳機點開。
舒緩純音樂漸入，“書”被緩緩打開。
右上角毛氈小熊微顫，似鮮活生命，隻是團著打盹。
碧草新拭，麵孔青澀學生列隊整齊跑過，“一一一”口號精神活力。
“書頁”翻至第一麵。
男生單膝蹲下，為正在吃上好佳的女生係鞋帶，無奈她怎麼懶成這樣。
暖光照射，台詞仿佛都在發光。
實驗樓微陰，銀白主色調的教室械材冰冷，自帶不可輕易對待感。
“書頁”翻至第一麵。
女生滿麵迷糊焦急，男生白大褂筆挺。
分
明做著不容錯漏的嚴謹實驗，偏還記得低聲慰哄“隻是隨堂測驗，不要擔心”。
…………
“書頁”不停後翻。
綠葉豐茸教學樓前花壇，幽蔽啊安靜羊腸小道、隨時光褪色長椅……
拍攝時用到的素材一個接一個出現在許風遲眼前。
以姐姐做的低溫陶土“書”為核心，串聯整個視頻內容。
一次元的，一次元的插畫，三次元的現實——
在這一刻完美融合。
直到最後，畫風陡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