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李家表哥(1 / 2)

翌日, 賈瓊隨賈瑤一同去寧府女子學堂上課,課堂上更加熱鬨了,除瑤、黛、玥、琰幾個舊人, 史湘雲也加入進來了。

因為孟先生明年初就要參加春闈,所以簡單給她們上了一堂課後,便讓她們自習了。

榮寧兩府也十分理解他的情況, 賈敬就說讓他不必天天上課, 認真溫習要緊。

但是孟先生仍然每天會講一個時辰的課, 領了榮寧兩府的供奉,必完成工作。

孟先生一放學,女孩子們就在學堂中習字,諸女寫了一副行書大字,放在一起評比, 大家都說瑤、黛、琰三人書法不相上下,而玥、雲畢竟還小, 筆力次之。

賈瓊閉關三月沒有寫過大字, 行書功力不像篆書, 仍然馬馬虎虎,笑著說自己墊底。

寫了字之後,湘雲挨著賈瓊說話,黛玉悄悄瞄了“負心人”好幾眼, 噘了噘嘴看一冊王摩詰詩集。

賈瓊跟湘雲相攜出了學堂,去園裡說話了。

二女聊著她在史家時的事, 賈瓊知道現任保齡侯史鼐與史鼏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而是繼母所生。

當年史鼏出征前跑到賈母那,讓她多照看妻子張氏,就是因為繼母在家裡常常做妖。

賈瓊覺得史湘雲的繼奶奶和叔嬸不但點了史鼏的家業, 隻怕史鼏母親、妻子的嫁妝都占光了,可是這種彆人家的家務事是最難插手的。

她就算出麵將這些東西都討還了,對史湘雲的前途未必好,將來她在婆家人看來就是沒有家族大局觀的表現。

賈瓊又打聽出史家缺錢,估計現任保齡侯兄終弟及這事肯定上下打點了不少錢。

此外,在金陵四大家族中,史家的旁支人丁比賈家還大,不然也不會有“阿房宮,三百裡,住不下金陵一個史”的說法。

兩個女人的嫁妝總沒有林家的家產多吧,麵對這樣大的家族窟窿隻能是杯水車薪。史鼐又沒有史鼏的才乾,隻怕還是賈赦和賈政的複合體,史家是提前揮霍得內囊空了。

賈瓊了解史湘雲在家時的事,便說不如就住到榮府來,天天和姐妹們上學更好。

“可叔叔嬸嬸會不高興的。”

“你再聽他們的話,他們也未必就十分高興了。清華不就跟著老太太生活嗎?”

史湘雲想起黛玉有自己的親外祖母,黛玉在金陵當巡撫的爹爹還在世,自己卻無父無母。

“我如何能和清華姐姐相比?”

黛玉如今雖住賈府,可是她在榮府獨居於一小院,身邊下人月銀都是林家支取的,還年年與榮府有禮尚往來。史湘雲自知沒有這個條件。

賈瓊笑道:“何必妄自匪薄,學些拔尖的本事,長大後自有用處。再者,咱們家這麼多姐妹,長大後同氣連枝,自然會越過越好。你在府裡住著,有什麼需要的,就我和說,我不在時和星華說也一樣。”

史湘雲微笑道:“我在府裡住得挺好的,我畢竟是史家的人。”

賈母現在還是榮府身份最高、權力最大的人,史湘雲是她娘家的親戚,如果太過怠慢史湘雲就相當於打賈母的臉。

正說著,忽見賈蓉屁顛顛跑來,說:“二姑姑,原來你在這兒!祖父差我尋你呢。”

賈瓊知道是為了法衣的事,隻微微一笑說不急,賈蓉卻說:“祖父挺急的樣子。”

賈瓊才點了點頭:“好、好,我就去。你先去一邊等著。”

賈蓉才欠身離開,史湘雲笑道:“我聽說東府的大伯十分倚重二姐姐,看來名不虛傳。”

賈瓊歎道:“玄真觀的事也一大堆。”

“原來姐姐在玄真觀也不能隻管清靜練武呀。”

“這世間哪有真正的清淨地兒,如果有,是因為彆人把不清淨的事擔了去。所以學習庶務是很重要的,你要是住在府裡,跟著鳳姐姐學一學生意經倒十分實用。”

史湘雲才華可與黛玉爭鋒,她喜歡的還是詩書文章,不過自小有經濟壓力,倒不排斥賈瓊讓她學這些。

“嫂子也得有空教我才行呀。”

“明兒我同她說說,不上學時跟著她去幫忙管賬管人,她怎麼會不願意?”

賈瓊再和史湘雲說了幾句,就辭了她跟著賈蓉去找賈敬了。

賈瓊取了賈敬的道袍放在芥子袋中,這才回去陪姐妹們念書寫字,彈琴畫畫。

到了申時才放學,賈瓊和姐姐們各乘小轎返回西府,到了榮府門前,忽聽到外頭的吵鬨聲。

賈瓊掀開布簾,就見一輛牛車上躺著一個灰布長袍、形容削瘦的年輕男子,兩個年輕穿著短打的青年正和門吏交涉,這兩個青年看起來倒像是農家子弟。

門吏說著竟然和那兩個農家子弟推攘起來,賈瓊讓轎車停轎,差了繡橘去問問。

鳳姐正缺得力人手,緋月和絳雪又將到婚配的年紀,所以她就讓她們去鳳姐那裡,將來物色個掌櫃或者殷實的生意夥伴的子弟嫁了。

賈瓊回府沒有了貼身丫鬟,隻好暫讓繡橘侍候幾天。

不一會兒,繡橘回來道:“二姑娘,我聽那兩人說,那躺牛車上的是咱們家的親戚。因為進京路上遇上了強盜受傷,被農家人所救。可是這傷勢一直難以痊愈,為了看病吃藥花光了錢。因他說是榮國府的親戚,那兩個農家人好心才拖著他走了上百裡的路來京投親。”

賈瓊問道:“是咱們家哪裡的親戚?”

繡橘道:“牛車上的人病得太重正昏迷著,拖人來的是兄弟倆,他們說是牛車上的是榮國府當家太太的侄兒。可門吏說府裡的太太沒有這門親戚,隻怕是上門訛詐的,讓他們趕緊離開。”

賈瓊暗想:難不成是劉姥姥家的人?她雖然和王夫人不和,但劉姥姥是個很有智慧又知恩圖報的鄉下婆子。況且鳳姐也姓王,看在鳳姐這層關係,對王夫人的厭惡實不必牽扯到劉姥姥身上。

賈瓊想了想,吩咐道:“且彆管是誰的親戚,先將人帶去東院,讓人給拖人來的兄弟準備飯菜和住處,先住上一晚,明日再走吧。”

繡橘有些不大樂意:“二姑娘,既然是那邊的親戚……”

賈瓊道:“都病得昏迷不醒了,可是會出人命的,彆的是非以後再說不遲。”

繡橘這才去交涉了,賈瓊則再返回東院去。

待到賈瓊更完衣後,繡橘來報說已將人拖到垂花門外院子的廂房裡,已派人去請大夫了。

賈瓊才戴上麵具去瞧瞧,繡橘還擔心:“那麼病得身上都發臭了,讓大夫處理就好了。”

賈瓊道:“我在玄真觀也見過一些病重的人,無妨的。”

那人病得很重,尋常大夫也治不了,隻怕還要靠她的藥和功夫先吊著命。

賈瓊到了安置那病號的廂房,此時那兩個送人來的青年已經去用飯了,還有一個婆子守在門口。

一進屋子,她果然聞著一股子臭味。因為他傷口未愈發炎,加上夏天未洗澡,這味道能好才怪。

賈瓊戴上布手套,上前為他診看,脈象弱到似有似無,胸口的傷溢出膿血,實在是慘不忍睹。

賈瓊取出“還陽丹”,讓婆子撫起他,以內勁催著他吞下,再拿水灌下去。

“繡橘,你來幫忙扶他坐好。”

“姑娘……”

“哪那麼多話?”

繡橘這才依言將人扶好,賈瓊運起內功,打進他任督二脈諸穴,梳通經脈。

賈瓊收了內功,叫兩個細心的小廝為這人先擦了擦身子,便淨了手去耳房坐著等大夫。現在東院也沒有高濃度的烈酒,待等大夫過來處理。

賈瓊正想著這是劉姥姥的女婿狗兒不成,那兩個拉著牛車過來的農家子弟吃飽了飯在門外請安。

賈瓊自小原沒有太多的避忌,如今年紀大了,總有人愛盯著她瞧,像是要往她身上盯出一個洞來似的,所以她才常會戴個麵具。

那兩兄弟一進屋來,看賈瓊雖然帶著麵具,可是一身綾羅錦繡,身段氣度自不與尋常人相同,都不禁跪了下來。

“給小姐請安!”

賈瓊暗自搖頭,說:“你們遠來是客,不必給我行這樣大的禮,快些起來坐吧。”

婆子們給他們看坐,這兩個農家兄弟才靦腆地坐下,其間還打一個嗝,繡橘身邊的小丫頭們不由得笑了一聲。

賈瓊才問道:“你們從哪裡來?你們說那位是榮府太太娘家親戚,他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明顯年長的那個漢子道:“我們是陝州人。我們往返縣城做工時發現這位公子受了重傷,不忍他死在路上,所以就帶了他回家去,給他包紮治病。可是我們家窮,給他吃了幾帖藥不見好,實在是負擔不起了。他說他是浙江人,進京是為了趕考來著,京中還有一門親戚,就是榮國府。”

賈瓊吃了一驚:“浙江人?”

王家是金陵人,劉姥姥女婿祖上當過官才與王家聯了宗,現在也在神京附近生活,萬不是浙江人。

賈瓊倒知道誰的祖籍是浙江的,就是李惠娘的娘家。

李惠娘的娘家詩書傳家,當年一門三進士。可是李惠娘的祖父、父親、母親已然去世,她大哥年長她十歲,在她去世前就去兩廣做官了,一直沒有調回京來。

她的二哥當年也中過舉人,後來春闈兩回不第而回鄉去看守祭田、教導族中子弟了。這是李家的傳家之道,畢竟真差一口氣的話勉強在京中混日子,於家族傳承無益。

那剛才那人不是王夫人的親戚,是李惠娘的娘家侄兒?!

這人遇上了強盜、身上又病傷未愈、身無分文,陝州離浙江萬裡之遙,離神京就沒有那麼遠了,不得已隻能先投奔賈家來了。

“大夫呢?大夫來了沒有?”賈瓊忙站起身,就往安置那人的屋子去,又吩咐丫鬟馬上叫賈赦、賈璉過來。

賈璉要過了中秋才南下,這會兒天都快黑了,他應該也從倉庫或店鋪回來了。

賈赦擺了飯,原正要傳賈瓊,得到消息就馬上過來了。這時大夫已經來了,正為那人清洗傷口,賈瓊則在屋外等著。

“瓊兒,怎麼啦?”

賈瓊指了指屋裡:“是先太太娘家的表哥來了,受了重傷!”

賈赦吃了一驚:“現在如何?是你大舅舅家的還是二舅舅家的人?”

“來時就昏迷不醒,可是外傷感染太嚴重了,我給他服了‘還陽丹’。我去寧府配方抓藥。”

醫道不分家,賈瓊對陰陽變化、五行相克的造詣自然尋常人不及。請大夫的原因主要是她沒有外傷藥,當時也不想為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子處理那樣的傷口。

賈敬作為名滿神京的煉丹家,府裡的藥材也很全。

等賈瓊抓來藥後,那個大夫已經將傷患的傷口都清洗乾淨、上了外傷藥了。她在熬藥前吩咐繡橘按比例配了一大碗的溫糖水和一大碗的溫鹽水喂他喝下去。

最後灌他喝了藥,他的臉色已經慢慢好轉了。賈璉來了時,就讓他留在這裡守夜了了。

賈赦和賈瓊回院去用晚飯,才談起之前在榮府門前好大的誤會,榮府的門吏差點將這真親戚趕走了。如果真的趕走他,他得不到救治,也許活不過今晚。

賈赦恨恨地說:“老爺我的府邸,人人都覺得我應該是那府裡的老爺,實際上卻偏偏顛倒了長幼。”

“榮府門吏一雙富貴眼,他們知道王家的正經親戚裡沒有這樣的人。其實李家也未必差了,每代都有讀書人,這才是傳家之道。”

如劉姥姥那樣的“王家親戚”原也進不了榮府的門,隻不過她先去找了相識的周瑞家的,這才能進門裡。

李家這位爺昏迷不醒,被兩個貧寒農家子弟用牛車拉來,門吏能看得上他們才怪。

賈赦忽拍手道:“太太呢?快叫太太去瞧瞧呀!”

“不巧,昨兒太太在人間的因果已了,地府鬼差來引,說有個極好的機緣,已帶她走了。”

“什麼?為何這麼突然?怎麼不告訴我,我……我還沒有和她好好道彆……”賈赦想著往後再也見不到她了,不由得落下淚來。

賈瓊勸了許久,安慰他說賈瑚還在,他才消停。然後各自先回屋歇下不提。

……

清晨,天空純淨淡然,鳥兒已經在院子、房梁上嘰嘰喳喳地歌唱。

一隻巨大的鴻鵠在賈府上空盤旋,舒展著身姿,一聲清嘯聲便如黎明破曉的光芒穿透一切,也直達人的靈魂深處。

李鈺忽然睜開了眼睛,眼睛還沒有適應光線,所以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半晌才看屋梁上的雕花。

“你醒了?”眼前出現一個模樣英俊的少年男子,一雙桃花眼泛著水光,長眉風流,鼻子挺直,唇紅齒白。

“你是誰,我在哪兒?”

“我叫賈璉,你是李家的表兄吧?”

李鈺連忙想要坐起來,聽賈璉說姓賈,問道:“這是榮國府?”

賈璉連忙告了一個罪:“對不住,那兩個小兄弟送你來時,話沒有講清楚,那邊不知你是李家來的。幸而你遇上了妹妹,她好心帶你回來治,不然我們誤了你的傷情,罪過就大了。”

李鈺仔細打量著賈璉,發現他長得有幾分像自己的父親,這時不由得有些激動:“你是姑媽的親生兒子?”

貴族人家裡叫表兄弟的有時未必有血緣關係,而是倫理上的或者情麵上的。

賈璉才跟他解釋自己的身份,不一會兒丫鬟送來了熱粥,賈璉接過粥,吩咐丫鬟去通知賈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