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李家表哥(2 / 2)

賈赦、邢夫人、賈瓊、賈瑤趕過來時,李鈺剛剛解了手。

李鈺現在的氣色比昨日好多了,他現在坐起身,賈瓊才仔細看清他的模樣。他長得和瑚璉兄弟都有幾分相似,果然是有血緣關係的表兄弟。

賈赦愛屋及烏,因為李氏走了,越發念舊,上前摸了摸他的額頭:“總算不燒了。一路上可苦了你了,到了姑父家隻當是自己家裡,一定要養好身子,否則我怎麼跟你死去的姑姑交代呢!”

李鈺知道姑母早就去世了,若不是當時傷重難愈,身上又沒有錢,他也不會告訴那周家兄弟他是榮國府的親戚。

他想著將榮府國的名號打出來自然響亮些,能讓周家兄弟堅持送他來京裡,他還有一線生機。

對於周家兄弟來說,借錢給他治病是極困難的,畢竟普通人家為何要冒這樣的風險呢?但是送他來榮國府也隻是耽誤幾天功夫和力氣,能有機會收到酬謝金。

李鈺想起路上遇上強盜種種苦難,得賈赦這樣一句話不由得濕了眼眶。

“姑父……”

“好孩子,彆哭,快吃粥吧。”

賈赦端了粥來喂他,李鈺一個大人倒不嬌氣,吃了幾口就接過碗幾下子吃完。

“這孩子是餓壞了。”賈赦又轉頭問賈瓊:“你也取些適合你表哥的丹藥,給他補一補,他病得這麼重,定是大傷元氣了。”

賈瓊笑道:“我知道了。昨日我不知是表哥,還以為是二太太娘家那邊的人,所以才讓人將表哥安置在這兒。如今我看將表哥遷到哥哥原來住的小院養著吧。”

賈璉和鳳姐已搬進榮府裡住了,原來的小院子倒空置出來了。

賈赦卻不禁說:“咱們家裡,那外八路的親戚倒是全家主仆都住進去了,這正經親戚來了,那邊門都不讓進。要是錯過了,怎生是好?”

賈瓊翻翻白眼:“爹,你也隻在這兒過過嘴癮,到了老太太那就又慫了,有什麼用呢?”

李鈺抬頭看向說話的女孩子,不由得怔住了,這女子容顏瑰麗,如新月清暉,花樹堆雪,讓人一見身子就輕飄飄的,像是墜入了溶溶溫泉水中。

賈赦才介紹家人:“這是你大表妹,這是你二表妹,那位是姑父後頭娶的太太,姓邢,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稱呼一聲姑母。”

李鈺忙要起身見禮,賈赦按著他說:“都是自家人,不必外道,你養傷要緊。”

賈赦讓邢夫人去安排人打掃賈璉原來的院子,賈瓊留下一瓶丹藥,讓他現在一日服一顆,便跟著邢夫人和賈瑤先走了。

賈赦在屋裡陪他說話,了解李鈺的情況。原來李鈺從小天姿聰穎,受到他父親李恩的精心培養,十二歲就過了童生試了,十三歲考過了府試,到三年前時十七歲時就考過了鄉試。

李恩覺得他的科考一直以來都太順利了,其文章要過春闈還欠些火候,便讓他去廣西伯父那裡遊學一年,之後又在浙東各縣遊學了一年,直到今年才允他上京,準備明年的春闈。

可是他和書童路遇強盜,書童一點武藝都不會,當場就被殺了。而他在廣西跟人學過幾手,抵抗了一會兒,扔下財物滾下山坡逃跑,後來在草叢避過敵人才撿回一命。

賈瓊、賈璉、賈瑤、邢夫人聽了賈赦的敘述,一邊為李鈺遇險覺得驚心動魄,一邊也為這樣的神童大為震驚,或者說羨慕。

賈赦轉頭看向賈璉,十分嫌棄:“你身上也流著李家的血,相差怎麼這麼大呢?小時候也給你請了先生,你現在還讀成個什麼鬼樣子?”

賈璉也有幾年沒有受過這種罪了,小時候被皇長孫、妹妹弄得心理陰影麵積老大的,現在來個表哥又是學霸,他好想哭。

“爹的血脈比較強大……”

邢夫人眼見賈赦要衝賈璉發怒了,忙說:“老爺,不管怎麼說,表少爺來了咱們家是大好事呀!將來老爺帶出去倍有麵子!”

賈赦雖然不愛邢夫人,可也當她是自己人,邢夫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跟女兒一樣哄他了。

賈赦果然很得意,撫著胡須說:“等鈺兒康複後,我帶他去見見王爺,還有二弟和珠兒都是讀書人,也該見見。”

賈瓊翻翻白眼,說:“表哥不是爹爹用來攀比的工具。”

“那是你母親的親侄兒,你們的親表哥。”

賈瓊卻不想賈赦一頭栽到忠義親王身上,便拉了賈赦到一旁耳語:“若是我沒有記錯,那位小郡主如今二十歲了,王爺都還沒有將人嫁出去吧。你帶個表哥這樣的青年才俊上門去,王爺還誤以為這是你為小郡主挑的夫婿。你想過先太太和舅舅樂意嗎?爹爹就讓表哥在家裡安心養傷,專心讀書吧。”

賈赦這才收起他輕浮的神態,既然秦可卿極有可能是“高陽公主”一樣的人,他絕不能害妻子的親侄兒。

……

賈瓊出關一次,什麼事都擠在一起了。

李鈺的傷勢養了兩日明顯好轉,賈瓊才著手給賈赦的道袍上加持了法力,方便給他穿去參加中元節的盛會。

賈敬趕往八仙宮之前還要舉行中元祭祖活動。祠堂是寧府的一個院子,由黑油欄柵隔開,裡麵是五間大門,上麵懸著一匾,寫著“賈氏宗祠”四個字;旁書“特晉爵太傅前翰林掌院事王希獻書”;兩邊有一副長朕,寫道:

肝腦塗地,兆姓賴保育之恩;

功名貫天,百代仰蒸嘗之盛。

賈瓊跟在鳳姐之後進入院中,鳳姐之前則是邢夫人和王夫人攙扶著賈母走在前列。左邊則是賈敬帶領兩府男丁進祠。

白石甬路,兩邊皆是蒼鬆翠柏,月台上設著古銅鼎彝等器。抱廈、正殿的牌匾、對朕皆是先皇禦筆所書。

到了這祠堂裡,賈瓊才感受到賈氏一族當年的鼎盛霸氣,與現在的二三流勳貴人家不可同日而語。

賈瓊隨著族人分昭穆排班立定,禮樂大陣,祭拜後樂止退出。

眾人圍隨賈母至正堂上影前,錦賬高掛,彩屏張護,香燭輝煌,堂上懸著寧、榮二祖遺像,旁邊列祖遺像。

賈瓊看著二代榮國公賈代善的遺像,心想他的魂魄未歸地府輪回,是不是被警幻拘走了。可警幻拘走榮國公的魂魄乾什麼?賈瓊百思不得其解。

賈母、王夫人、邢夫人也過來看賈代善的遺像,但正堂上禁止喧嘩,賈母隻是目光複雜的看了她一眼。

接著由族中男丁和媳婦捧菜獻供,再分了左昭右穆,拈香下拜。全程鴉雀無聞,隻聽得鏗鏘叮當、金鈴玉佩微微搖曳之聲,並起跪靴履颯遝之響。

祭祖完畢,男丁、女眷分開,女眷已隨去尤氏上房了,男丁則去賈敬珍院中,除賈敬叫了賈瓊隨他去他院子裡。

賈敬更換了道袍,準備下午去八仙宮參加盛會。

賈敬建議賈瓊扮了道童隨他一塊兒去,賈瓊偏是不乾,賈敬又說:“不如就你為主,我為陪,明光正道地去了。”

“敬大伯已穿上這件法衣還怕什麼,要論嘴上功夫,你隻管稱讚彆人,不必標新立異。倘使皇帝看重了彆的真人,你完全脫身出來,那也未必不是好事。”

賈敬隻好一人趕去了,賈瓊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想到了崆峒派的人也將要參加,難免又思極廣成子指點淩寒峰等崆峒弟子將來要助她完成人間功業。

得到了曾經的敵人的友善,證明了天庭、三教在這件事上達成了統一的意見,加上那夜鬼使君也這麼說,可見在她沒有同意的情況下,三界都已經將事押注在她身上了。

隻怕在他們看來,警幻都隻是她未成年時的磨刀石。這絕非她原來美好想像的從軍打一場邊疆的仗就能應付三界三教大佬的。

憑趙公明提點的“華夏人間大興”,值此世界氣數西升東落之際,賈瓊思來想去,他們的指望是恐怕是掠奪西洋這三百年大運。

她未封神就是天道留下的一分變數,如今重生凡間,就是東方氣運的一線生機。

這太可怕了!

清醒總是讓人痛苦,一本正經肩挑重擔總是太累,所以她寧願頑劣糊塗。

賈瓊心頭紛亂,不想見賈母、王夫人,便施展輕功返回了東院。

賈瓊招來白白,與他在院子裡為伴,得一分清淨。賈瓊在倚在亭中欄杆上,白白碩大的身子擠在亭中,趴在地上。

賈瓊忽跟他說:“大姐點化你隨我在人間修一場功業,這太累了。”

白白的鳳頭腦袋搭在她的膝上,寵物隨主,他慵懶得猶如一隻沒有骨頭的貓,說:“姑姑還年輕,時機未到,何不先逍遙幾時是幾時?到時的功業到時候再說便是。整日愁苦,反而不像姑姑了。”

白白來了人間,沒有一分工作狂的性子,餓了就出去找蟲子或魚吃,偶爾還去皇宮蹭點龍氣受用幾分。

賈瓊撫著他羽毛光滑的頭,手感極好,歎道:“我就怕讓兄長、大姐失望,我原不是能擔負人間功業的料。”

白白說:“不如我帶姑姑去東海兜風?沒有什麼煩惱是一次兜風化解不了的,如果有就兩次。”

賈瓊輕笑一聲:“今兒我可不能跟你去東海玩兒,今晚中元節,就讓瑚大哥借這日‘地官赦罪’之日去嚇嚇那害死他的凶手。咱們正好瞧瞧這裡頭的深淺。”

兩人正說著,忽見一個身穿月白羅袍,頭戴逍遙巾,手持折扇的一個少年從遊廊過來。少年身姿秀拔,眉目如畫,文質彬彬。

他雖然長得肖似賈璉,可是他身上沒有賈璉那種平庸的氣質。

李鈺朝她施了一禮,看到白白時雖然驚訝,卻沒有大驚小怪,他住在東院幾日,倒聽下人說過賈家常有神鳥出沒。

“原不知表妹在這兒,打擾表妹清靜了。”

賈瓊想他是儒生大才子,當下身份又年長她許多,既見他這般重禮,不得已起身回了一禮。

“表哥身上可好些了?”

李鈺垂首道:“蒙府上精心照料,日日進補,隻怕還長胖了一些。”

賈瓊示意他在石凳上坐下,讓丫鬟去上茶來,自己仍在欄杆旁倚著,笑道:“表哥快些好起來,待你明年高中後,我教你兩手功夫,再遇強盜也不怕。”

李鈺這幾日在府中也聽過一些傳聞,笑道:“都說表妹從小習武,若能得表妹指點,再好不過了。”

賈瓊淡淡一笑,又問:“表哥家可還有兄弟姐妹?”

李鈺回道:“大伯家有大堂兄和二堂兄,他們今年要參加秋闈,若是順利中舉,也得進京來參加明年的春闈了。我還有一個姐姐和一雙弟妹,姐姐已然出嫁,一雙弟妹還在家裡念書。”

“那倒也很熱鬨。表哥家比我們家強些,我瑚大哥本天姿靈秀,隻可惜小時出了事,璉哥哥不是科考的料,武功也稀鬆平常,將來未免少了個出身。我隻盼他於經世之道上有些作為。”

賈瓊未到紅樓時代之前,十分不理解賈雨村從賈政處求官,最後卻能一舉做到賈政更大的位置上去。

在這個時代呆得久了,又與賈敬交流過,才明白在這個時代,科舉出身就是一道門檻,沒有這個出身混進官場去會人心不服,根基不穩。

本朝的勳貴恩蔭、捐官雖然挺多的,可是很多高官子弟仍然少不得走科考的路。如賈珠那種父親得恩蔭的旁支次子得了監生名額,再考不上去想要獲得正經官職就更難了一些了。

所以賈雨村哪怕被免了官,隻要有人薦上去,文官大臣看到他有科考的進士出身便會認可。

古代科舉可比現代的學曆更加尊貴講究,其中的學曆歧視更加嚴重。若是同科同品的官員相交,一起飲宴時還要論科舉的名次排座,絕難有差錯的。

李鈺說:“表弟本是王孫公子,不需走科考的路子。”

“那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隻可惜朝廷不允女子科考,否則我和妹妹下場去,也未必不中。”

李鈺不由得莞爾一笑,說:“表妹們有此奇思,與旁人家的女子不同。”

賈瓊卻笑道:“表哥認識很多旁人家的女子嗎?”

李鈺才尷尬得臉上一紅,才道:“我自己家、舅舅家的妹妹自是認得的。”

賈瓊忽問道:“表哥是浙江人,那麼是浙東學派的傳人嗎?”

李鈺吃了一驚,頓了頓才道:“少時也讀過陽明先生和黃梨洲(的著作),不敢稱傳人。”

陽明先生是指王陽明,黃梨洲指黃宗羲,他們都是浙江人。這個世界本為架空清朝的時代,這兩位是明朝人,都是浙東學派中的自成一派的代表人物。

賈瓊還來不及再聊,忽聽牆外響起笛聲,白白的腦袋抬了起來,賈瓊輕輕撫了撫白白的頭:“他來了,要不咱們一起出去玩玩吧。”

李鈺耳力不及,還沒有聽清笛聲,奇道:“誰來了?”

“是我的一個朋友,表哥若是無事,要不一起出去會會。”

“我隻怕不便見表妹的朋友。”

賈瓊見他的表情知他是誤會了,笑道:“我這朋友,姐妹們不便見,你見卻無妨,他是一個男子。”

李鈺不由得訝然,按說公侯人家規矩深嚴,閨閣小姐怎麼能和男子私下往來呢?李鈺一邊覺得不便管彆人的私事,一邊又覺姑父家待他恩深義重,如今見表妹有被男子所騙之險,他如視若無睹豈非不義?

軒轅起在八仙宮時隻見著賈敬去了,賈瓊卻沒有去,便早一步離開了。他沒有興趣坐下聽那些道士講養生道法,悄悄來找她。正想告訴她家裡同意他的親事的消息,也可坦白身份了。

他在榮寧街等了許久,卻見她戴著帷帽出來,身邊跟了一個月色羅袍的秀美少年。

軒轅起心下不悅,差點就要發作,不善地往那朗月清風一般的美少年瞪了一眼。這一看才發現他長得和賈璉有幾分像,暗道:這難不成是賈家子弟?

賈瓊走到他麵前,看他仍然帶著那“虯髯大漢”麵俱,哼了一聲:“你走時就左右不見人影,這會兒來的又這麼突然。”

“當時公務在身,回營突然。我倒不是不見人影,隻你也不會去營裡尋我。” 軒轅起看向李鈺:“這位是?”

賈瓊才介紹道:“浙江省前科舉人李鈺,是我表哥,他在家也無事,我帶他出來走走。他中舉時才十七歲,你是武中豪傑,他是文中英才。”

軒轅起見這少年目光清亮,姿態雅正,如朝中膏粱子弟很不相同,也不由得暗自讚歎。

軒轅起揖手:“在下公孫白,李兄好。”

李鈺原還想賈瓊和男子私相授受有所不妥,這時見他是這樣的其貌不揚的虯髯大漢,心中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多慮了。隻是這表妹性情怪異,他不管是錯,要管也要看看這路數。

“見過公孫兄。”

“既然李兄來了,不如我做東,我們去雲來樓吃席。”

“在下初來乍到,客隨主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