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個視角很好,寧羨站在高處,恰好能夠看見透過玻璃窗照進來的光。
以及陽光之下,江嵐認真握粉筆的手,灑落淡淡碎金的側臉。
完整的一道側影。
而不是像平時上課那樣,隻能用餘光帶過江嵐放在課桌左側,如小山般堆疊的作業本和試卷。
不過,為了彰顯出公平,一班每隔兩周會順著往後換一排座位。
寧羨想,或許下次換座位的時候,可以讓她的同桌坐在靠窗那側。這樣那座小山就能夠靠在窗邊,而不是堆在她的眼前阻礙視線。
寧羨不著痕跡地收回眼神,數學老師李濤正從後門走進來。
李濤老師的胳膊肘間夾著試卷,本來打算把卷子交給課代表,提前板書選填題答案。
結果突然發現,他的數學課代表正站在椅子上寫黑板報。
右側那邊還聚集了五六個人,正圍著新來的轉班生嘰嘰喳喳。
還有二十分鐘才上課,李濤本來不打算乾
預學生們的課後時間。
但他敏銳地聽見了幾句話:“江嵐你好厲害,畫的這個圓比李老師徒手畫的圓多了!”
“彆瞎說,李老師徒手畫的哪裡是圓,明明就是橢圓嘛。”
“不過李老師自己覺得他畫的圓一點兒也不橢呢,哈哈哈哈……”
李濤站在後方聽了會兒,慢悠悠出聲:“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圓也屬於橢圓的一種特殊情況。”
聽見這道熟悉的嗓音,許曉倩和她的小夥伴們被嚇了一跳:“李、李老師好。”
李濤“嗯”了一聲。
江嵐也有些意外,正準備隨大流問一句好,李濤就徑直走到了她的麵前。
準確地來說,應該走到了她畫的那個圓跟前。
數學老師已經進了教室,同學們也就不再鬨騰,乖乖回到座位上坐著了。
教室裡靜得過分,李濤在一片靜默中盯著那個圓仔細地看,看得江嵐都有點頭皮發麻。
過了十多秒,李濤的臉上露出了微笑:“是很圓。”
他嘴上這麼說著,又轉過頭:“寧羨,把你手裡的粉筆借我用一下。”
寧羨把粉筆遞給了李濤。
看到這一幕,江嵐好像知道李濤要乾什麼了,但也不是特彆肯定。
李濤沒有讓江嵐的猜想落空,拿著那支粉筆,將小拇指往黑板上一抵。
抬手間,頗有秦王掃六合一統天下的氣勢。
然後——徒手畫了個圓。
“……”
什麼奇奇怪怪的勝負欲。
教室裡的同學聽見動靜,也將腦袋轉向後方。
所以此時,他們能夠清晰看見李濤正拿著粉筆稍稍往後站,皺眉打量著黑板兩側的一圓一橢圓。
勝負顯而易見。
李濤也不再嘴硬:“好吧,江嵐同學。你畫的圓,好像是比我畫的要圓一點點。”
長眼睛的同學都能看出來,這大概不能形容為一點點。
明明是億點點才對吧。
江嵐隻能尬笑。
李濤問:“江嵐同學,你學過畫畫嗎?”
江嵐想了想,答:“學過一點。”
李濤“嗯”了一聲,而後又問:“那你肯定會畫幾何體吧,就是立體透視的那種。”
畫幾何體,不是素描生的入門基操?
江嵐沉默,點點頭。
李濤:“反正還沒上課,那你現場畫個三棱錐給我看看。”
江嵐:?
李濤指了指左側那塊沒被粉筆汙染過的黑板:“你就在那裡畫吧。”
說完,他自己移到右側,先開始畫起來了。
什麼鬼啊。
江嵐被迫接下李濤遞來的戰書,一臉莫名地畫起了三棱錐。
在此期間,左側的寧羨還貼心地幫她挪開了椅子,讓江嵐能有地方站。
教室裡無數道視線黏在江嵐身上,一度讓她覺得詭異極
了。
幾分鐘後。
兩人同時放下粉筆,畫好了三棱錐。
瞬間,教室變得更靜了。
在不用直尺和三角板的情況下,江嵐徒手畫出的三棱錐,無疑對李濤畫的椎體造成了降維打擊。
而三棱錐,據說還是李濤最會畫的幾何體。
同學們盯著江嵐的手,心想這是什麼人間直尺啊。
即使江嵐好像並不直。
李濤也有些意外。
不過幸好他是教數學的,雖然年齡才三十多歲,但讀了幾年博,心境已經很沉穩了。
沉穩到又跟江嵐比拚了畫正方體、五棱柱,以及六棱錐等幾何體。
沒有意外,悉數落敗。
江嵐一邊畫一邊擦黑板,心裡已經麻了。
同學們也看麻了,十分佩服李老師的非凡毅力。
同時,默默地給江嵐在“校花”、“鹹魚”、“留級生大姐大”的基礎上,又貼上了“深藏不露的大觸”標簽。
在全班可見的事實麵前,李濤鳴金收兵,悄悄撤回剛才下過的戰書,象征性誇讚了幾句。
“不錯,看來江嵐你對立體幾何很有理解啊,想必這次我出的那道幾何大題,應該也做得不錯。”
學生們沉默了。
雖然但是。
會畫幾何體,和做幾何題,完全是兩碼事吧?
江嵐想起她常年兩位數的數學成績,也覺得難以承受:“沒有,李老師。那道題太難了,我隻會解第一小題。”
李濤笑得格外寬容:“能解出第一題,也很不錯了。”
寧羨微微蹙眉。
因為在她的印象裡,大凡涉及到數學平均分這方麵的事,李老師好像從沒有寬容過。
果然,李濤看了眼腕表,下一句話就跟著來了:“寧羨,你把選填題答案板書在黑板上,順便給大家講一下12、16題,和那道幾何大題。”
“至於江嵐……江嵐啊,你幾何體畫得好,上去幫寧羨畫兩三個吧,節省講題時間。”
周嶼跟數學老師關係不錯,開始打趣。
“李老師,寧羨講題江嵐畫圖,照這麼發展下去,您下次都可以不用來講數學課了。”
當然,起到主要代替作用的是寧羨,跟江嵐關係不大。
周嶼把江嵐也帶上,純屬高情商。
江嵐也覺得,周嶼的情商真是太高了。
高到甚至能夠強行把自己這個局外人,拉進本不屬於她的層次。
隻不過江嵐不知道,當寧羨聽見“寧羨講題江嵐畫圖”這句話時,微微垂下睫,眸中似有極淺的笑意。
大概是想到真的有機會過上每天不用上班的生活,李濤自己都笑了。
“胡說什麼呢,我是因為等會兒要去年級上開教研會,才讓寧羨給你們講題的。”
周嶼:“哇,李老師您又開教研會。這學期才開始多久,您都開過好幾次會,讓寧羨講好
幾回題了吧。”()
林嘉怡也跟著起哄:李老師您的教研會根本開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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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濤說不過這些伶牙俐齒的小崽子們。
臨走前,讓寧羨講完題順便幫他守一下自習課,然後就去開會了。
對於幫各科老師講題守課,寧羨早已習以為常,沒什麼異議應下。
隻是苦了江嵐,第一次被老師交予講題畫圖這種神聖使命,莫名還有點小緊張。
緊張歸緊張,江嵐還是頂著同學們若有若無投在她身上的視線,把圖給畫完了。
畫完了幾何體,回到座位上,找出張濕巾紙擦了擦手上的粉筆灰,然後開始謄抄答案。
抄著抄著,江嵐就發現寧羨板書的不止是答案,居然還在寫那幾道難題的詳細解題步驟。
其實,這是寧羨的講題傳統。
先板書答案和解題步驟,等到同學們找出看不懂的地方,提問後,她再往細裡講。
當然,至於到底有多少人能聽懂,那就與她無關了。反正每次她講完之後,李濤還會再在課堂上講一遍。
數學組這次出的幾何題略有難度,寧羨拿著粉筆,密密麻麻寫了三分之二的黑板,才板書完12題和16題的答案。
還剩一道幾何大題,手中粉筆卻已經快被磨沒了。
寧羨剛準備換支新的粉筆繼續寫,轉過頭,卻對上了江嵐的視線。
同學們已經討論完了題目答案,此時正在琢磨大題的解答步驟。
教室裡很靜,江嵐從座位上起身,假裝還有粉筆沒還。
實則來到寧羨身邊,壓低嗓音輕聲說:“這幾題的答案也太多了,寫這麼久你手肯定酸了……要不,你先講著?我幫你寫最後一道題。”
寧羨沒有看江嵐的眼睛,隻是垂眼看著指腹上的白色粉筆灰。
過了兩三秒,回應道:“好。”
等到江嵐接過試卷,往黑板另一側走了好多步,才聽見身後寧羨的聲音:“江嵐,謝謝你。”
聲音依然緩慢平和,但由於教室裡太過安靜,寧羨也未曾刻意壓低聲音,前幾排的同學都能聽見。
“嗯?寧羨怎麼突然給江嵐說謝謝。”
“你沒看到江嵐手上拿著試卷嗎,這架勢明顯是要幫寧羨板書答案啊。”
“不是吧,江嵐這才轉班多少天,就和寧羨的關係這麼好了?”
第一排的黎枝小聲低語:“關鍵不是江嵐吧,最奇怪的難道不是寧羨嗎?江嵐要幫她寫,她居然真的接受了誒。說起來,上學期我有一回好心想幫寧羨擦黑板,都被她拒絕了。”
有人反駁:“哎,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是寧羨嘛。像她這種人,無論做出什麼事,我都覺得挺合理。”
“好像也是……”
有了許世這個前車之鑒,同學們深知禍從口出這個道理,都把聲音壓低到隻有彼此能聽到的程度,謹防被寧羨聽見。
江嵐沒聽到這些議論,她隻是頓住腳步
() ,稍稍愣了愣。
不明白行事一向低調的寧羨,為什麼會站在講台上,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說謝謝。
很快,江嵐就達成了自我和解。
肯定是因為,寧羨想幫她在同學們麵前立起樂於助人的人設,用來衝淡下午那件事給大家留下的印象。
但實際上,江嵐並不在意彆人會怎麼想,又會怎樣看她。
她還沒這麼脆弱。
所以,其實寧羨不用刻意幫她做什麼,不用事事細致入微,也不用……這麼好。
江嵐的思緒千回百轉,等到真正回過神來,看向寧羨時,最終卻什麼都沒說,隻是笑笑:“不用謝。”
然後拿起粉筆,往黑板上寫板書。
她把說不出什麼話的最大原因,歸結於這裡是教室,是嚴肅的講台,而不是她抒發感想的地方。
反正,江嵐絕對不可能承認。
——當她轉過身,驀地發現寧羨並沒有走上講台講題,還是保持著原先的姿態,待在那裡靜靜望著她時,腦子裡的確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詭計多端。太詭計多端了。
江嵐覺得直女的套路巨深。
但實際上,江嵐一分鐘前走上講台幫忙寫板書的行為,落在寧羨眼裡,才是真正的套路深。
並且,寧羨不是因為想幫江嵐立人設,所以刻意沒有壓低聲音道謝,而是因為……
剛才,江嵐離她太近了。
近到能夠聞到江嵐身上那股溫暖之中,略微帶著柔潤絲絨質感的玫瑰楓糖香。
近到讓她思維滯緩,難以做到平靜思考。
一瞬間忘記了應該壓低聲音,也忘了到底該講出什麼話。
直到江嵐拿著試卷走了好遠,寧羨聞見空氣裡淡淡的檀香木尾調,才發現原來過去了這麼些年,江嵐用的依然還是這款香。
隻可惜,她能記住的事情實在太少,記憶裡有關香水的知識也乏善可陳,所以注定無法知悉,這款香到底擁有怎樣一個好聽的名字。
正如同,江嵐的記憶裡並沒有她。
不過,寧羨絲毫沒有感覺到沮喪,她的心情很不錯,站在講台上從容講完了數學題。
然後拉開椅子,跟往常每一次幫老師守課一樣,坐在教師專用椅上看書,寫字,做筆記。
偶爾抬起頭,用目光巡視教室,維持自習課的秩序。
隻不過,這次寧羨抬頭的頻率,稍稍比從前多幾次。
很微小的一個細節,卻意外地被心比凱旋門還寬的顧半夏給捕捉到了。
下了課,顧半夏跟江嵐一起去接水,趁著還沒走到教室,神神秘秘地把江嵐拉到一旁:“江嵐,我給你說件事。”
江嵐正在擰瓶蓋:“請講。”
“你有沒有發現,大神最近好像有點不對勁啊?”
江嵐擰瓶蓋的動作頓了頓,看向顧半夏:“你是說寧羨?”
“是啊,我總感覺大神最近的行為很奇怪……
”
嗯,寧羨最近是有點怪。
不過,更讓江嵐感到奇怪的是——居然就連顧半夏,也能看出寧羨的奇怪了?
這才是最奇怪的吧。
顧半夏拉著江嵐,壓低聲音說:“江嵐我悄悄告訴你,剛才上自習課的時候,我總感覺、感覺大神好像在往我們這邊看。”
江嵐握水瓶的指稍稍緊了緊。
原來不止她一個人覺得,寧羨好像有意無意在把視線往她這邊帶?
顧半夏:“難道說,難道說大神其實是在……”
江嵐正準備語重心長告訴顧半夏,寧羨往這邊看,看的又不一定是她。
也有可能是窗,是鳥,是美好的大千世界。
然後顧半夏就說:“難道說,大神其實是……在看我?”
江嵐張開嘴唇,又閉上。
她沉默了。
江嵐發自內心地感到好奇:“顧半夏,你是怎麼想的。”
顧半夏驚訝:“江嵐難道你沒有發現嗎?我感覺大神最近跟我說話的次數明顯變多了,尤其是今天,一口氣連說了好幾句呢。”
很有道理。
如果“嗯”也能算一句話,那寧羨的確跟顧半夏一口氣連說了好幾句。
顧半夏:“嗯?江嵐你怎麼不理我,是不相信我說的是真的嗎?可是我真的覺得,大神最近好像很關注我。不過話說回來,這應該不會是我的錯覺吧……”
江嵐:“肯定不是錯覺。”
是幻覺。
顧半夏鬆了一口氣。
緊接著,瞬間又感到有些苦惱:“那我到底該怎麼辦啊?萬一大神真的很關注我,對我抱有那什麼……可我,我又不是……”
有人看樂子,有人照鏡子。
江嵐完美地從顧半夏身上照出了自己的影子。
並且極度懷疑,寧羨是不是天生就擁有讓每個人腦補出幻覺的能力。
如果真是這樣。
那她自己,不會也是夢中人本人吧?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江嵐整個人都不好了。
本著醒人醒己的原則,無情地把顧半夏從睡夢中叫醒:“你什麼都不用做,隻需要保持清醒就好。等到改天什麼時候有空了,再去一趟醫院……”
顧半夏疑惑:“我去醫院乾什麼?”
江嵐是想讓她開點兒中藥調理一下嗎?
江嵐並沒有想讓顧半夏找個中醫調理一下的意思。
她慢條斯理給出建議:“……你去醫院做個尿檢,等化驗結果出來,看看裡麵是不是全是興奮劑。”!